你是那么的闪闪发光，在我的小小世界中。,不同于电视上看到的织满彩虹的七彩灯光，你只有一台巨大的射灯，有你半个人高，直直地对着你照，它很亮，但在这夜空下，却又不够亮了。自下而上的灯光把你的脸晃得发白，其他地方又全是阴影，显出深深的黑。这哪里算得上舞台，与电视里的相比，实在是简陋到不行。,你还不是很会弹吉他吧，手指在某些听起来就很难的音上打了结，嘴巴里唱着的歌也绝对算不上动听，只能算是比五音不全好一点。,不过这样的表演，我却看得十分入迷，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弹唱演出而感到新鲜，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缘分，我在田间小路上见到了你的舞台，便随手捡起一片不太干净的塑料布，就坐在了你身前几米处。,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谢谢大家，这是你的第一次演出，哪里有什么大家，台下不是只有我一个吗？我没有公开摧毁你的倔强，只是在这一曲终了后鼓着掌，很认真，很起劲。,你在那里大声地，如同爸爸在流水席上侃侃而谈一样地喊着，有关于梦想的，有关于你自己的，我当然是还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你这时候没有在弹琴，也没有唱歌，我那小蜜蜂一样的注意力当然奔向了别的花蕊去了。,星星。,我嘟囔了一句，因为你身后的那几颗星星，真的特别亮。如果散发出光线的真的是它们本人的话，你全身的阴影应该就会更加深刻了吧。,你被我打断了，张着嘴，沉默良久，转而笑了笑。那股子激动的劲头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你只是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吉他。,星星。,我又叫了一次，对于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孩子来说，你若是不回应他，他就会一直念叨甚至喊着，而那时候的我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可是你没有为我打断你的壮言而生气，反而是也笑了出来，演奏起了那首小星星，一首哪怕是我，也在摇篮中听过的曲子。,我与你一同唱着，一同唱着那不太准确的音调，为你的初次演出画上了休止符。我们一点默契都没有呢，要么是你因为扒拉错琴弦而跑调，要么是我唱到了兴头，快了将近一个小节，哪怕是这最后的合唱，也是错误百出。可我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在意，我看得见你，听得见音乐，看得见天上的星星，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而你又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才满足的呢？,尽管那是年幼的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你的演出。尽管它与精彩很难挂的上钩。你敢相信吗？这一幕可始终没能从我的脑子里离开过呢。,人们都说，童年会对人产生终身的影响，这句话至少对我是灵验了的。还记得那天演出结束后，你像是要哭了，委屈地背着吉他，拎着射灯就顺着小路跑走了，连灯架子都没有拿。,我呆住了，还沉寂在演奏中的心思没办法一时之间取回来，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前一秒还在笑着弹琴，唱歌，后一秒，你就这样不辞而别。等我再反应回来，眼前就只剩下那个灯架子了。如果不还给你，你会被妈妈骂的吧？我尝试把它举起来，给你送回去，我虽然不至于抬不动，但还是相当有重量的，况且我又不知道你俩在哪…或者说我甚至还不知道你是谁，那么我要还给谁呀。,莫名出现的自信却让我别管，直接回家，因为你一定会把它想起，回来取走的。嗯，就这么办。,从此，虽然嘴上从未提及，但那个矮小精瘦的吉他少年，就彻底成为了心里的一个烙印，总是惦记着你有没有把架子拿回去，有没有被妈妈骂…但至少我们还是能见面的，只是在偶尔出现的梦中罢了。,后来我去县里上了小学，虽然明知道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小孩子独有的天真与希望还是让我满怀期待地想要再看你一面。我向爸爸请求，想要学点乐器，他很支持我对“艺术的追求”，没过几天，他就给我捧回了一架电子琴，以及一大本用简谱写着的乐谱。,爸爸一定不会明白，我翻的第一篇谱子为什么会是小星星吧。他会以为我觉得它好听？还是简单呢？,我凭着印象，看着谱子里与琴上对应的数字，生硬地按着琴键。我没什么节奏感，也看不懂谱子上除了数字以外的符号，爸爸也不会，自然教不了我，只能让我自己钻研。最后，竟然靠这无限的尝试与对曲子的印象，我成功地弹完了第一句。,兴奋哪里能概括呢？我对着好不容易摸索明白的第一句，一遍又一遍地弹着，每弹出一个音，就要把歌词中对应的字念出来，让它们两个达成一种有延迟的同步。,虽然很慢，虽然时常还是会错，但由我双手所弹奏出的声音，已经在逐渐向着心中的样子发展了，那与电子琴完全不同的，吉他的音色。,我没有任何才华，把第一句话背熟，弹熟，就用了将近二十分钟，不过，就连爸爸都看出了我乐在其中的样子，摸了摸我沉在琴键里的小脑瓜，不再打扰我了。,好像也是在这一天，又有了什么新的东西在我心里扎了根，只可惜我到现在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我用了多久才把整首歌学会呢？几天？几周？还是几个月？我只记得，当我第一次成功地不看着那两页被翻得有些褶皱的谱子也能够把它弹出来，并且能“同步”地唱出来后，我踮着小步找爸爸邀功的样子了。,我学会演奏了，学会了我们那晚一起唱的曲子，但那晚的星星，那么亮的星星，却没办法再见到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变得成熟了吧？上中学以后，我开始尝试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音乐。我练琴的习惯从自学的开始，就几乎没怎么发生过变化。不论是小学的三点放学，还是初中六点放学，我都会至少练两个小时，大多数是各种各样的练习曲，这样才能在没有老师教的情况下，达到比较有效率的练习。,我也弄不懂这样子不断让自己缓慢进步有什么作用，如果只是为了通过艺考上高中的话，早就是足够了的，在我没有天赋的前提下。我也不知道我在追求些什么，只是一点点地长大了。,陪伴在我身边的始终是那把电子琴，这么多年用下来，音早就不准了，琴键也磨损了不少，甚至有因为黑键坏了，我只能被迫同时按两个白键来勉强代替的情况。我对它又有什么感情么？它诚然是我的第一把琴，但绝对不只是这样。,我报考了省里还算中规中矩的音乐学院，系里比我技术高超的同学根本数不胜数。当同学问我最擅长的曲目的时候，我的回答甚至是那首儿歌的原版，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我知道它不是我熟练的曲目中最难的，但它一定是最熟练的，精确到每个音，我不需要看那比小时候的儿歌简谱长得多得多的谱子哪怕一眼，也能够把它清楚完整地弹完。,不过并不是每个音乐生都是能够有出路的，能够靠这专业谋生的人，要么是才华横溢，要么是有其他不可明说的因素。我与二者都丝毫不相干，自然好事也就轮不到我了。,毕业以后，我在当地找了个做文员的工作，不需要什么专业水平，很辛苦，工资也不高，每天下班之后只想着吃饭睡觉，根本没动力也没想法练琴了，这就是人们说的“被生活磨没了棱角”吧。几个月之内，我那把几乎永不离手的电子琴就在柜子里吃了灰。,每当累到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如果那时候你与我年龄相仿的话，现在也该工作了吧。自从上学去了县里，我还一次都没有回过老家呢。老家的小院与田垄，在印象里似乎都有些模糊了，你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只用了两首歌的时间，就永远让我记住了呢？,过去的爱好害我染上了一个习惯，只要是不需要我听什么东西的场合，我总是会戴着耳机放歌听，也是因为专业的影响，我热衷于古典乐，对流行歌曲之类的就没那么感冒了。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重拾起演奏，却每次都停留在插上电后手指的无力，随后又回到了空虚地刷手机上。,这大概就是我今后，到退休之前的几十年人生的缩影了吧？如果没有这一天的话。,很不凑巧，蓝牙耳机昨晚忘记充电了，我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记性，走到了每天都会经过的地铁口。我工作的城市还算是年轻人比较多，经常能看到街头卖艺的毕业生或是失业者，今天也是一样，在地铁口听到了吉他的声音。,如果是平常，我戴着耳机的时候，一定会把它错过去吧，可今天我却往那边瞟了一眼，我看到了一个不高的年轻男子，背着一把吉他，正在弹着一段很像什么儿歌的旋律，周围一个听众都没有。,我感到很新奇，因为实在没见过演奏儿歌的卖艺者，便走了过去，一般这种街头演出，只要给几块到十几块钱，就能点一首歌。我还没抬头看看，就蹲了下去，把一张十元的纸币放进了倒置的帽子里。我知道不扔进去已经是对像我一样的热爱音乐的年轻人的最小的慰藉了。,您好，我可以点一首小星星吗？,提完了请求，我才抬头看看，我看清了面前的年轻人，比我还矮，精瘦，张着两颗拥有和我一样吃惊的眼神的小眼睛。,那些被珍藏在记忆里的画面浮现了出来，蓝黑色的天空下，与射灯和星星们一同发光的少年。,当奢望变成现实的时候，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蹲着，你站着，我们相对凝视时，你想到了什么呢，我又想起了什么呢？,是你先做出了转变吧，在惊愕后，重新露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微笑。,那么，这位小姐可以陪我一起唱吗？他问我。,两个成年人在地铁口，合着吉他的音色，一起唱了一首儿歌，这滑稽的模样引来了许多路人的围观，你也似乎跟着越来越起劲了，到了下一首歌，指法都变得更卖力了……,只不过这次代替射灯的，则是街边到处都有的路灯了。,那天晚上，我最后还是没能赶上地铁，我们在咖啡馆聊了好多，那些好奇了十几年的事情终于一点点得到了解答。你留在村子里，没有去读书，十多岁就自己一个人逃进了城，年龄还不到，除了不太正规的ktv和网吧以外，没有别的地方会雇你。你比我强多了呀，在ktv门口表演，给那里招揽了不少客人，但你只会在没班的时候，在街边表演自己喜欢的曲子，就像那天一样。不像我，根本没动力随着自己的爱好走。,你成长了好多呀，除了仍然那么矮，演奏的水平，也绝对不再是像当年那样生涩。从那天之后，我经常有空就约你出来玩，不瞒你说，你还是我在这座城市里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呢，我告诉了你我的事情，你便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背着吉他，我也会在极少数的时候带上电子琴和琴架，来完成我一直没能实现的愿望，和你一起演奏。吉他与电子琴的音色在某些场合可以相当合适地共存，或者也可能是我们的相性比较好吧……我们不再局限于各自擅长的儿歌与古典乐，而进行了许多新的尝试。如果不是你的出现，那把琴就要落灰到坏掉也不会再碰一次了吧。,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吧，一向小心内向的你，主动问了我一个我都没敢问的问题。,可以与你交往吗？,或许这是个既定事实也说不定，哪怕我已经演练了无数次问你，又想象了无数种回答，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却又平静不下来，我只是嗯了一声吧？我可没有拒绝的意思喔，只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如果真的要夸张地给你形容一下的话，我心跳的bpm，可能要比我这辈子弹过最快的曲子都高呢。,所有情侣的热恋期都是形影不离的吧？我在你提出请求之前，就退了一直租住的房子，哪怕要承担一个月房租的违约金，也选择了去与你合租。可惜我们的工作时间并不特别相近，总是会有你在上班而我在休息的时候，再加上你是上一休一的工作，即便再怎么努力挤时间，每天能自由地共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但即便如此，热恋的荷尔蒙也在无限地分泌着。同居前就已经开始的合奏，在同居之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为了防止影响到邻居，你甚至给屋子里铺设了隔音板。一个周末，我们还一起去社区表演了节目，连邻居们都夸我们有所谓的夫妻相。所以，这“既定事实”的产生也就见怪不怪了。,还记得吗？当时我们在家里，每次练习结束后，都会一起玩的小游戏？就是那个你几乎每次都输给我的呀。,果然还是我的手指头更厉害吧？是我们俩谁提出来的来着？要比一下这一点，于是就有了互相捏腰的比赛。坐在床上，四腿交叉在一起，防止双方任何一边在过程中逃走甚至摔下床去，然后双手伸到对方的腰上，任意地捏，掐。我每次下手都毫不留情，单论基本功的话，果然还是我比较占优势，只要摸清肋骨之间的距离，我就能随便从脑子里选出一个音符跨度不大的曲子，把你的肋骨当作琴键在弹奏，即便在你的攻势下我也会笑的像个大蛆一样扭来扭去，但慢慢地，我越来越娴熟之后，还是你每次都会先招架不住，喊出象征休止的“stop”。但其实呀，到了那种时候，我也早就受不了了，只是因为痒的喊不出罢了，你也真是的，竟然一点也不让让我……,这样的游戏并没有持续太久。确定交往的一两个月内，与之前并没有多少区别，除了一起玩，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演奏的时间以外，我们大多数时间还是有着各自的工作。直到我也记不住了的某一天，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那光滑的大脑突然开了光，提了要不要去领结婚证。我想我们既然已经这样了，家里又几乎都不联系，更不要说阻拦了，就马马虎虎地领了证，马马虎虎地成了家。可能普通人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吧，没有大张旗鼓，当然也不会需要特地摆上几桌…可能唯一麻烦的点就是回老家取户口本的时间请不下来假吧。,我时常会想，两本小证书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没有它，我们的感情除了这种莫名的仪式感也不会有不同，有它，也不会升温到更高。我把我们的两份一起，压在了桌角下，以便于一脚偏短的桌子不会再在吃饭的时候摇晃，这或许就是它们能发挥的最大作用了。,单位还算有人情，我临产那阵子给了我不计入满勤的产假。我们的家庭可能是从他诞生那一刻起，才真正有了家的模样吧。一向怠惰的我开始习惯于打扫卫生，给他收拾各种战场遗留，你的心也分给了除了我和吉他以外的第三个事物。不知道能否称之为责任感的心情压在我们身上，我们的空闲时间被无限地压缩，自然就再也没有过那样独特的游戏了。,我还记得呢，给他弹的摇篮曲，应该就是我们合奏的最后一首曲子了吧，哈哈，不需要我提醒你也知道是哪首歌的，不是么？,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你的年龄也增长着，逐渐地，你的身体面对ktv的作息，变得吃不消了，你向那家开了十多年仍然生意兴隆的店交了辞呈，结果人家主管压根没有挽留过你，你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那个委屈地好像要哭出来了的样子，我那时总是认为在哪里见过。不过你最后没有哭，二十年前的那天应该也是吧，毕竟你亲口告诉过我，我走后没多久你就想起来了灯架没有拿，回来取走了，这样回家了就不会被骂了吧。,你用我们两个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在家附近开了一家乐器行。以你的经验和我的专业知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客人都能够从容应对。话是这么说，生意却没有多好，也就是在去掉房租和损耗之后，剩下那点比以前工资多一点点的钱罢了。身体终究只是借口，我能看得出来，店面刚装修好那天你的样子，你在店里坐了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过的样子，你最终还是实现了你当年喊着的梦想中的其中一个：以音乐为事业。只不过稍微有些曲线救国就是了。,过了几年，我们凑出了在当地小城市的首付，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你特地挑选了楼层高的房子，一开始我还很疑惑，直到入住的那天晚上，你在阳台边，牵着我和孩子的手，一起看了那天晚上的星星。好近呀，就像在村里的山上一样，但是却不清楚了，你解释说是城市污染的原因，我和孩子都很失望。他说，总有一天，他想看到像儿歌里一样耀眼的星星。你笑着答应他，一定会带他去看一次的。你拿来了好久没碰的吉他，弹了两个和弦，又扔回了一边。你没有失落的神情，反而是笑了，笑容幸福到能胜过之前的任何一次演出。,孩子长大了，他也想要学音乐，想像我们一样能够帅气地弹奏出曲子。我极力劝阻他，我本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不同意，毕竟我们这辈子，最后没能靠它生存。可你却在和他讨论之后，背着我，偷偷用私房钱给他买了一把他喜欢的电贝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学会击弦拨弦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你却仍然是对我笑着，一边道歉，一边摆出奇怪的手势。我看得出来那也是某种指法，无奈地笑了。,孩子没有辜负我们，从大学开始加入社团，组建乐队，最后甚至成了小有名气的乐团的贝斯手，又过了些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媳妇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看着他们仨美满的样子，你或许也知道，该到了我们退场的时候了。,于是，你在为演出和梦想画好了之后，最终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如同我们在热恋时期写的原创曲一样的，不尽完美却又只属于你我的休止符。,好像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对你的印象才变得模糊的吧，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能是太久没想过了，实际上是早就开始了的事情。那射灯下弹着不熟练的指法的少年，和唱着五音不全歌曲的少女，在脑子里，已经只剩下这一张图的画面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可能是schattenhaft之类的吧。别闹了，我现在的脑袋，还哪里能想的出合适的形容词呢。,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能记住你，为什么能在生命中无数的巧合与曲折中遇见你，直到这一天，我给小孙女弹了那首曲子，她笑得特别开心，说我弹得好，问我她爷爷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给我弹的，还说她长大了以后，也想成为爷爷奶奶和爸爸这样的人。,或许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那颗会发光的星星吧。,你从那天晚上，成为了我的星星，而我，又成了谁的那一颗呢？,可惜你已经没法与我应和了。,对吧，我小小世界中，闪闪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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