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是一种幻觉,但却是一种必须的幻觉。 ——《博尔赫斯八十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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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你我在街角相逢，你向我问路，我却扑到你怀里，哭得像个走失的孩子。你误解了我的悲伤，但你毫不吝啬的向我施舍你的怜悯。即使你知道因为我的关系，你已经成为了流言蜚语的主角。可在那个下午，你仍坚持不懈、竭尽所能地安慰我，直至你优雅的双眸映出我目光中的坚定。

“都会过去的。”你对我柔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开点.....”

我从你上扬的嘴角感受到包容的力量。顷刻间，青涩的春景在我心中毫无征兆地露出一丝暖意。之后的两周，每天下午我都会准时准点守候在与你相逢的街角。满怀希望，翘首以盼，暗想着与你重逢的可能。

其实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一个生活在陌生城市中的奇怪的人。

如果两天前你所搭载的汽车没有抛锚。如果司机一周前路过维修站的时候，店老板没在医院。如果店老板的孩子没选择那颗绿色的糖果。如果脏东西掉入糖浆前，工人的手机晚两秒响起。如果那天夜里你点击推送后，面对跳出的广告弹窗先点了蓝色x号而不是红色x号，你也不会半路下车，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与我相遇。

大雨来得如此突然。人们四散奔逃。顷刻间，拥挤不堪地街道被瓢泼大雨砸的空空荡荡。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砸在脸上，使我表情怪异，像是带上一幅狰狞可怖的面具。凛冽的寒风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我伫立在雨中，宛如身处湮灭之地。

当我即将陷入迷茫之际，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忽然映入我眼中。你从氤氲中来，持一柄红伞，着一身白衣。由飞溅地细小雨点构成水雾模糊了我的眼睛，使我无法仔细阅读你眼角的笑意。

风由哀嚎转至叹息。你笑着向我奔来，以为这是一次浪漫的巧合，却不知这甜蜜幻觉的背后，竟暗藏着命运悄然布下的充满杀意的陷阱。

“砰！”

如果两个月前，我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妹妹打那通电话时，没有提到她最爱吃的鸡蛋羹。假设她按时关火，没有习惯性地多刷一条短视频。如果安装广告牌的师父在上螺栓的时候能多拧五度。那蒸汽组成的热流就不会通过抽烟机流入上空，积少成多化作云层与寒流相拥，凝成雨滴，由万丈高空坠入大地。

但是，眼下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意外降临了。大雨掩盖了金属断裂的响动。呼啸地寒风掀翻固定在顶楼的钢架，你甚至都来不及尖叫。狂风呼啸，伴随一阵钢铁撕裂的刺耳轰鸣，你在我眼前绽放，用自己鲜活的肉体构建出这个世界上最为凄美的猩红画作。


再次与你相逢，你已是一头短发。岁月剥夺了你的青春活力，却赋予你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散着独特的美感。我深深被你吸引，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以至于当你回头看向我时，我仍沉迷于欣赏你所产生的愉悦之中。

你带着好奇向我走来，把咖啡放在我对面的桌上轻声向我问道：“从进门到现在，你好像一直在对着我写写画画，是在画我吗？”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语气，只是距离太过接近。我尴尬地低下头，将目光锁定在写满公式的笔记本，结结巴巴地说：“额，不，不是...只是...在想一些东西...”

“哦？”你的眉梢不可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指了指我的笔记本向我问道：“介意给我看下吗？”

“不不，请，请便。”

你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手中的笔记，一本正经地翻阅起来。随着时间推移，你的眉头越锁越紧。那上面写的东西对于你来说完全就是鬼画符，即使拥有一定知识储备的学者，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也不能轻易将其破解。

“这都是什么啊？我怎么完全看不懂呢？”

“公式，推演，还有注解，这上面记载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与认知，并记录了我思考的整个过程。”我笑着说。“额...这么说可能不太容易懂，换个好理解的说法，就好比...”我沉思片刻，尝试用轻松地语气补充道：“你正在翻阅我的脑子。”

话音落下的时候，捏在你指间的纸张猛然颤抖了一下。然后，它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固定在那个角度好久好久。

我紧张地观察着，期待着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如我所料，只手虚握，掩于口鼻之前，用表情与肢体构出矜持地笑意。

“你这人真怪。”

你弯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滴，把笔记交到我手里，转由我继续承担它的重力。

“这么说，你是一名数学家？”

“额...”我支吾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毫不吝啬地为我送上赞美之词：“好厉害呀！”

“有吗？”

“嗯嗯！”你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嗯...数学家吗？怪不得...这么说的话，你一定非常聪明吧！”

“谈不上谈不上，过誉了...”

你口中的赞美之词宛如琼浆佳酿，可惜我不胜酒力，受不起万众瞩目的荣光。当我面露窘态地看向你希望你就此打住时，你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至我熟悉的过去。

“此生难忘吗？”

我不禁陷入沉思。记忆层层剥离，我的思绪又跳回一切的开始。


那是与你相识之前的故事。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像往常一样迎着黄昏踏上归途。谁知，我刚出电梯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我的姓名。回头望去，我愕然看到了住在我对门正向我招手的同事，以及站在他身后两位衣着整齐的军人。

“这是……？”

“您好，博士。”同事还未来得及应答，那名男军官率先走了出来，大步流星来到我面前，向我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而跟在他身后紧随起来的那位女军官则果断接过话茬阐明来意：

“有事找你，希望你配合。”

“那就这样，人我给你们找到了。你们聊，你们聊...”

同事也没多做寒暄，很识相地退回房间里。大门紧合，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举一动都透着干净利索。

不过，或许是因为年轻吧。他们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军人，倒不如说是行事严谨的学者更为贴切。

“进来说吧。”

我把他们让到屋里，当我准备尽地主之谊行待客之道的时候，挂有温和笑意的男人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不用麻烦了，博士。”他说。“其实我们今天有事找您，没提前给您通个电话，实在冒昧，请您谅解。”

“没事没事，无碍的，呵呵...”

我生硬地笑了两声，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可说实话，越是这么想，我的表现越不正常。

“你们是....”

“麻烦你先听下这个。”男军官口还没开，女军官抢先一步，直截了当的进入主题。“听仔细了，完了之后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她说着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根录音笔，不由分说按下播放。接着，一阵类似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为苍白的空气赋予躁动，强迫我的耳膜与听觉神经与其同步。

“哒，哒嗒，嗒嗒...”

音频并不是很长，不到半分钟就停止了。之后，她将录音笔收回衣兜里，双目却一刻不离，瞪着闪亮闪亮的大眼睛紧盯着我，专注的神情活像只见了耗子的猫。

“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冷声向我发问。

“听起来像是摩尔斯电码，但又明显不同。”我将思绪与逻辑相捆绑，低声说着自己的推测：“我试着用对照表进行破解，可得出的内容太过松散。我想这点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如果它是摩尔斯电码的话，那你们也不必...”

灵光的星火拖着长长的尾焰一闪而过，恍惚间我发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顺着这条线索，我爬出了常识编织的陷阱，以更多的方式，我熟悉的方式来解释我刚刚听过的那段音频。

“等一下！”

我着急忙慌地跑进书房，胡乱的抓起桌上的笔筒和纸张，大步流星回到客厅。在他们的注视下，开始我的推演。客厅里，笔尖与纸张摩擦产生急促响动几乎盖过了沉重的呼吸声。随着最后一笔落成，我纸张抓起载有答案的纸张说：

“是二进制！”

“没错，是二进制。”

他们的反应太过淡定，以至于我不得不收回自己过于狂放的心性，老老实实坐回沙发上，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指令。

“这是几份文件，你仔细看一下。”

男军官没有多做解释，反而从贴身放着的棕色皮包里接连拿出三份密封好的牛皮纸袋递给了我。我木讷地将它们接到手中一一拆开，取出文件，首当其冲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我当时瞳孔猛地一缩，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手中的文件上，如此往复几次，一幅乱了方寸的表现。

“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女军官此时的语气不像刚刚那般冷了。“这是必须的。”

“哦，好。”

我仔细翻阅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在这些文件的尾端依次留下了我的大名。男军官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它们收好，重新装回包中。女军官与他对视了一眼，接着二人双双站起。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我的表情太过茫然，站姿也不如他们那般挺拔，好看。

“博士，我是张跃生。我身边这位同志名叫李萧沫。”

他说着向我快速行了一礼，然后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我晃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上下点头，并与他握手。

“所以你们找我来是...？”

“还记得刚刚那段录音吗？”

“啊？怎么了？”

李萧沫没有作答，反而将目光转向张跃生身上，嘴角上扬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见这边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也只能像她一样将目光移至他身上，希望他能读懂我此时的目光。张跃生倒是没有犹豫，在我与他对视的瞬间直截地抛出了那个引人向往，又毛骨悚然的答案。

“它来自太空。”

“你是说——”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说，那段录音，来自某个，外星文明？”

“......”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指的玩味的感情。我避开他尖锐的视线，将目光转至窗外的天空。那里，青与黑构成的苍穹除了明晃晃的残月，还有一颗过于耀眼的星。当我出神地望向它时，那段音频再次出现在我脑中，让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哒，哒嗒，嗒嗒...”

粘稠，阴冷。印象中的苍穹之顶上仿佛蕴藏着某种黑压压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颗我热爱的土地。我不过刚刚窥探到它的冰山一角，它便怒不可遏的降下超乎想象的威能凝固了我的思想与神经。


午夜的树林潮湿阴冷，寒风牵着树叶摇摆，发出不可充满恶意的可怖响动。一阵刺骨的恶寒把我从昏沉中惊醒。依偎在我怀中的你呢喃了几句，擦掉眼前的睡意，支身坐了起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没什么。”我长叹一声，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梦境：“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瞧你这一头汗。”

你抽出纸巾，细心地擦去我脸上的汗水，可我却默默地抓住了你的手。你的脸当即开始升温，双颊弥漫着羞涩的红晕。当我回过神时，你已经被我握了好久好久。

“我们结婚吧。”

“啊？”

“嫁给我吧。”

“哈！？”你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伸手贴在我额头停了几秒，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疑惑道：“诶？也不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

“我认真的！”

“你认真个鬼！”你在我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扬声嗔道：“你想和我离婚然后再娶我一次吗？”

“离婚？”我狐疑道。“谁？我们？”

“废话！不然呢？”

“你说，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你并未作答，而是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静静注视着我，不动声色地把唇角上翘至戏谑的弧度。

“我怎么不记得了？”

“个挨千刀的，和我装失忆哈！？”你眉梢一挑，怒冲冲地把戴有婚戒地手贴在我眼前冷声喝道：“你给我瞪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我定睛观瞧，星辰与皓月组成的天幕下，一枚镶又微小钻石的婚戒正套在你的无名指上闪着微光。

“瞪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

“婚戒？”我讶异道。“我送的？”

“废话！”

“那，我们真的结婚了？”

还未等你开口，我忽然张开双臂激动地将你抱紧。你在我怀里强挣扎了几番，直至你的耳畔响起我低沉的哽咽，就像多年前你我的第一次相逢。那天晚上，我们手牵着手，迈着轻松的步伐，在幽暗的树林中惬意地走着，从山脚走回营地，又转向萤火飞舞的荷塘。

一路上，你聊了许多我亲身经历却未曾体会过的点点滴滴。有过欢笑，有过争吵，但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在外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家长里短。你说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当他在你体内成长到四个月的时候，感应到上天的号召，回到了属于他的国。

说到这里时，你又忍不住依偎在我肩头啜泣起来。因为从那以后，你永远失去了成为一名母亲的可能。今天出来野营，也是我怕你受不了家里过于压抑的环境，怕你睹物思人才提出的。而你也欣然接受了。一路走来，你仿佛是为了抖掉心中的阴霾一般，刻意加重了每一步的起伏，让鞋底尽可能地陷入枯叶与泥土组成的地毯。

我们就这样走着，聊着，以至于当我们回到营地时，一抹亮白已经从黑暗的地平线冒了出来。我们没有回到帐篷里补觉，反而趁着独属于黎明前的清爽，快步跑向视野更为广阔的山头。

“真美啊！”

风中有雾和树荫的香味，驱散了疲倦与酸痛。晨光照亮了你的眼睛，你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张开手臂，像是拥抱光明的信徒，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深深呼吸。我的目光无限留恋地望着你的身影，然后不舍的闭上眼睛，让自己置身于温暖的黑暗之中。

“对不起，我骗了你。”

来不及挽留，当我意识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你纵身一跃，在我绝望的嘶喊声中化作无翼的天使，义无反顾坠向死与亡灵的国。涌动的气流带来你残留的温度，还有你枯萎前的道别词。

“谢谢你，再见了。”

你向我挥手道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咖啡厅，徒留一脸茫然，恍如隔世的我。我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

如果三天后的傍晚我在自己的手机上输入你留下的那组数字然后点击拨通，你会身着一件驼色围裹式短大衣与我在这间咖啡厅再次重逢。此后的三周，我们的感情会迅速升温。再过一个月，我会购买一枚0.5克拉的小钻戒当众向你求婚。之后的七年，我们会像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然后某天你说你想要个孩子，于是我们便有了自己的孩子。

当他在你肚子里成长到四个月，然后在一次车祸中离我们而去...


“我还是没听懂。”张跃生问。“你能再讲一遍吗？”

“没那么复杂。说白了，如果我们推测的没错的话，我们可以根据之前发来的那组数据制造出预测未来机器。”

“预测未来？”张跃生激动地大叫起来。“真的假的？”

“冷静，你冷静一点！”我无奈地说。“目前还只是理论，后续还要进行大量实验。”

“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是呀。”我摘掉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长叹一声道：“不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这东西靠不靠谱还有待商榷。”

张跃生闻此对我眨眨眼眼睛，露出十分欠打的怪笑：“靠不靠谱，你心里还没数吗？”

“哎...”我被他问的一愣，刚刚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再次锁紧。“想想就头疼。你说我凑这个热闹干嘛？弄的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耗子，正不知死活的朝着捕鼠夹上的诱饵飞奔。”

张跃生罕见地忽视了我过分夸大的言语，反而以严肃的口吻一本正紧地向我发问:“如果是真的，您想知道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是预测未来啊！”

张跃生说着将一支烟送入嘴里点燃，同时递给我一支烟。我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拒绝了他的诱惑。

“没什么想知道的。”

“你骗鬼呢？”张跃生夹着烟深吸一口。“比如彩票啊，股票啊，孩子健不健康啊，伴侣长什么模样啊。”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暗藏的寓意，计上心头，换了个方式抛出了留在我心中许久的困惑：“说到伴侣，我要是有个问题。如果你的将来只有娶李萧沫这一种可能，你会娶她吗？”

张跃生哆嗦了一下，缩着脑袋鬼头鬼脑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旁听之后，他才缓缓地呼出一缕长烟：

“我去！大哥您别吓我好吧！娶她！？就她那脾气，不出三年我这两条腿就跪废了！”

“我说真的。假设，你看的未来只有你和李萧沫结婚这一种可能，你会娶她吗？”

“不会。”张跃生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宁肯一辈子单身！”

“单身？说得轻巧。”我惆怅地说。“那可是你的未来啊！无论你拒绝也好，逃避也罢，当未来展示在你眼前的时候，你除了接受以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真的，一点儿余地都没有吗？”

“知道薛定谔吗？”

“虐猫的那个？”

“额...咳咳...”我被他呛得咳嗽了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重拾组织言语的能力：

“当盒子没有打开之前，盒子中的猫处于生与死并存的叠加态。不过，你把盒子打开之后，那你观测到的未来便具备了百分之百的可能性。如果你看到的未来是你和李萧沫结婚，那无论你如何逃避，她都必然会成为你的妻子。”

张跃生带着夸张的语气苦笑道:“这也太绝望了吧...”

“绝望？还有更绝望的呢！”我以沉重的语气补充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你就连逃避这一举动，有可能也是命中注定的。因为结果早已酿成，而你所谓的选择无形中正把你引向你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结果。”

“娶李萧沫？”

“对。”

“如果我看到结果之后选择自杀呢？”

“那或许会有两种可能。”我将食指竖在他面前：“一，就算你看到结果之后立马给自己一刀，或者摸电门，要不就是从万米高空跳下去，你也死不了。因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你娶李萧沫的必要经过。”

“没有万一吗？”

“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听过吗？”

“恋母的那个？”

“嗯...”我眼皮一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掌控自己的语调，以严肃的语气对继续他说道：“命运就像一张不可视的天罗地网。当你自以为逃离掌控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是这样吗？”张跃生将烟蒂插进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那二呢？”

“我不知道。”

“那你说它干嘛？”

我看着他写满鄙夷的眼睛摇头苦笑道：“这是悖论。乐观点来说，或许你不娶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生出一个平行宇宙罢了。如果是悲观结果的话...”

张跃生咽了口口水，神色紧张地向我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幽幽叹了口气，抬手落在他肩上，默默注视他许久。之后，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为了全宇宙，娶了她吧。”

说罢，我头也不回离开办公室，把背影留给目瞪口呆的张跃生。

“博士。”

出门不过几步，我就被人叫住。那略带沙哑嗓音与清冷的语气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是李萧沫。当我回头望向她时，她正迈着僵硬到不自然的步态，神色复杂的向我走来。当她在我面前站定，瞪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向我时，我以为她会大动肝火。没想到，她嘴皮动了几下，直接道出其目的，没有追究我的罪责。

“领导的审批下来了。”

“哈？是吗？”我挠了挠被冷汗浸湿的后脑，干笑两声问道：“怎么说？”

“经大会决定，同意执行此项目。”

“是吗？”

她打开手中的公文夹递给我。“这里需要您签字。”

看都没看，我直接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文件归还到她手中。转身要走，我又被她叫住了。不过这次有所不同，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能从她的语气感觉到，她害羞了。

“就您说的，就刚刚那个，那个事，是真的吗？”

眼下可不是狡辩的时候。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我装傻充楞，那绝对没我好果子吃。

“你是说张跃生娶你这件事？”

身后平静了约小半分钟，才飘来一句弱不可闻的回应。

“嗯。”

“只是一种可能。”

“如果...如果...”她越说声越小，最后飘来的，只是一句宛如梦呓的呢喃：“如果，它是真的呢？”

“它是真是假重要吗？”说着，我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你和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吧。”

“您别乱说！”

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如此生动的语气。有被人看破心思的羞涩与怒恼，也有他人认同的幸福与甜蜜。只可惜，这份足以用一生铭记的可爱反应却落到了我的耳中。

“加油吧！既然幸福就要眼前，那就牢牢抓紧，别让心仪的未来悄悄溜走了！”


“您又说胡话！”

“哈？”

“我说，您又说胡话了！”

“那不可能。”我喘着粗气重声道。“我从不说胡话。”

干孙女见我不认，直接把手中的笔记本摊开，指着上面的内容大声嚷道：“这里，看这里！”

“啊！？”我强支着颤抖地身体眯着老眼昏花的眼睛努力凑上去。“那儿呢？”

“这里，您年轻的时候。”干孙女大声说。“您说您认识我爷爷奶奶之后有谈过恋爱，可惜她后来发生意外去世了。然后，您又说您几年之后和她在咖啡馆再次相遇了。这从逻辑上来说根本不可能好吧！？”

“怎么不可能啊！？”

“她不是去世了吗？”

“是啊！”

“那她又复活了？”

“呵呵，傻孩子。”我从干涸的喉头挤出几声沙哑的笑声。“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可您后来不是和她结婚了吗？如果她年纪轻轻的就过世了，那您怎么可能与她结婚呢？”

“可我确实和她结婚了啊！”

“可我爷爷说您这一辈子根本就没结过婚啊！”

“你爷爷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一辈子都没结过婚？”

“没有！”

“那这是什么？”我颤巍巍地竖起满是皱纹的手，将无名指上的婚戒展示在她眼前。“如果我没有结过婚，那你能解释这枚婚戒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上吗？”

“这...”干孙女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向我问道：“这该不会是您从厕所捡来的吧...”

“调皮！”我气冲冲地拍了她一下。“你把爷爷说成什么人了？”

干孙女吐着舌头对我做了个鬼脸，我揉了揉她的头，重新躺会摇椅上，出神得望着自己无名指，良久良久。

“所以，您和我爷爷一样，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是吗？”

“对。”

“那结果如何？”

“我不知道...”

“诶！？不带您这样的。”干孙女抱着我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撒娇。“我爷爷说跨时空信息传输都让您捣鼓出来了，您怎么会不知道呢？好爷爷，您就告诉我吧。”

“轻点轻点，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

“哦...”

她嘟着小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受不了她委屈巴巴的样子，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你想知道答案吗？”

“嗯嗯！”干孙女忙点头道。“您说您说。”

“其实啊...”


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各种各样的可能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你和我的未来，充满悲剧性的未来。

当我它们出现在我眼前那一瞬间，我又产生了更多的问题。

如果你向我跑来的时候，我抢先你一步救下你呢？

如果我在你怀孕的时候好好保护你呢？

如果你跳崖的那一刻，我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直接将你抱住，然后痛吻呢？

未来的可能在未被观测的时候或许是单选题，也可能是多选题。

如果你无法向我靠近，那你就站在那里，换我前进。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因为当我按下执行键，看到我与你的未来时，我才发觉我有多爱你。

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也会成为我素未萌生的陌生人。

你可能与我结过婚，也可能拒绝了我的求婚。

但我知道，在无数种可能性中，我爱你这件事从未改变过。

我爱你纯洁的灵魂，爱你温暖的肉体。

爱你因感伤流下的泪水，爱你因惆怅微皱的眉头。

爱你苍白的发，爱你写满皱纹的脸。

爱你天马行空时的古灵精怪，爱你依偎在我怀里畅享未来的笑意。

爱你与我每一次四目相对时如波光闪动的眼睛。

我深深爱着构成你的所有元素。

在尚未发生或已经发生过去、现在、未来，我从未放弃过，一直在寻找着与你白首相依，致死不渝的可能性。

我爱你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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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这是一篇短篇软科幻小说。
我不会写科幻，也不知道如何写科幻，只是凭着感觉去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让自己开心的故事。
文中的“我”并不是指某个人。他其实并不存在，从文章开始到结束，他都处于未被观测的量子叠加态。
读到这里再回去看，可能已经猜到了：
文章描写的内容，文中的“我”，其实就是一段正在运行程序。而你们所看到的，读到的，不过是验算所展示的部分结果。所以，文章的整体结构是通顺的，但前后衔接的内容，场景，以及时间都是错乱的。
因为，那只是一种可能。
我个人觉得， 程序中的“我”在程序开始运转之后，已经进化为五维生物了。
“我”在验算过程中与“你”相结合。不论结果是什么，它是否真的会发生，那都是还未发生的可能。
我爱你的可能还未成立，因为我还未与你相遇。当下的我，还处在爱与不爱的量子叠加态。
或许结果是必然的，这个世界不是“因果”构成的,而是先有的“果”，再有的“因”。
谁知道呢？
天真的我还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也由衷的希望，未来是美好的。
所以，我在这个悲剧的故事里，留下了一点点光。
未来的“我”研发了可以“跨时空信息传输”机器，把必要的信息，也就是“预测未来”的公式或程序发送到过去。再由过去的我去观测，以此完成闭环，去达到拯救“你”的目的。
就说这么多吧，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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