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意识到存在的思念再也无法消弥。既已致使它运转、就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
“要斩掉吗？斩却你自己的、心。”
自 遥远时空中2 cd drama『刻之封印 弍』源赖忠之影

“想要玷污神子殿的东西、我会亲手将其斩杀。
为了保护神子殿、挡道之物、全部都要斩却。”
“是什么都斩给你看——！！”
自 遥远时空中2 cd drama『刻之封印 弍』源赖忠


「凡人污栗駄心状，犹如莲花含而未敷之像，有筋脉约之以成八分，男子上向女人下向，先观此莲令其开敷，为八叶白莲花座，此台上当观阿字，作金刚色，首中，置百光遍照王，而以无垢眼观之。以此自加持故，即成毘卢遮那身也。 ​​​」
自 『大日経疏』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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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呜~！！”
“呜啊啊啊啊啊啊//////神、神子…”
少女和带着青涩音质的青年的尖叫彼伏而此起地彻响了四条藤原家屋敷的廊下。
原本伫立于廊下的源赖忠哐地一声掀起御簾，手按在刀柄上冲进了室内。

这是时逢白露天高气晴，万里无怨灵的绝佳一日中发生之事。伊萨多小心翼翼地捧着用布包裹的什么东西造访了四条藤原家的宅邸，在花梨面前层层打开一看、原来是瓷实的一大块黑绿色。据伊萨多的讲述、这乃是当年最澄上人自唐土带来种植于比叡山麓的坂本一带、时至今日在本邦还洵属罕见的茶叶，现在一般是收获后按照宋国的方式压实蒸过、便成了这种块状的茶餅。这次似乎是比叡山延历寺的寺内为了褒奖作为八葉功劳显著的僧兵见习伊萨多，特别从整块的茶餅上切下一大块分予了下来。突然入手这样贵重的东西、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置了的伊萨多只能带来送给花梨。而难得有这样的佳品，花梨便提议了在宅邸内开一个小小的茶会。
人员召集意外地顺利，当日八葉的各位都没有其它要事，自然而然地先后造访了星之一族的这处屋敷。除了赖忠因之前随栋梁出席宴会喝茶后目眩心跳出现各种不适——按照幸鹰的说法大概是咖啡因过敏——而固辞了茶会的邀请在廊下护卫，各人都落座开始了有的没的的欢谈。虽然是茶不是酒，但气氛出乎预想的热烈，只是过了一会、好几人面前的茶碗都要被啜干了。

要给大家添水才行，记得女房退室前是将烧沸的热水装在那个绿釉陶壶中了，花梨想要起身、却还没站稳就腿脚一麻、膝关节一软、脚踝随即扭曲，少女发出了短促的苦痛呻吟踉跄着摔向地面。
“呜~！！”

“呜啊啊啊啊啊啊//////神、神子…”
——并不知道对于对方是幸还是不幸地、正好扑在坐在旁边的泉水身上。花一样的美青年羞怯地发出了比少女夸张数倍的激动的悲鸣，承载着少女柔软的肢体要倒向地面，身上这甜美的重量却突然消失了。
“胜真先生！”
“…。……胜真殿、”
胜真像拎兔子一样提着少女花叶色水干的后领口将花梨从泉水身上拉了起来，用自己的臂膀和怀抱支撑住了少女的身体。
“真是危险啊，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让人眼睛离开你一下都不行。”
“神子殿！！”
一系列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赖忠右手按在刀柄上大迈步地冲进了室内，一眼就看到从后面抱住花梨的胜真，
“胜真！！你这家伙……从你平时哼的俗曲就知道你果然是有这种性癖(《初嵐の眩暈をお前と》)、到底还是欲火上头大庭广众之下就对神子殿出手了吗！”
花梨赶紧跑上去用双手拼命按住赖忠意图拔刀的右手，
“不是的、赖忠先生！！是我不小心要摔在泉水先生身上、胜真先生把我扶起来了而已！”
“神子殿…”赖忠的右手隔着护甲被少女绢丝一样柔软的双手包裹，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确实是这样，赖忠。是胜真殿帮忙才避免了神子与我这样的人的密接，那个、实在十分地、…、………，感…感谢…。”
“虽然上下文之间那段空白叫人在意，不过事情反正就是这样了。随手之举而已，倒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大事。只是想着，总比让翡翠把花梨扶起来要好。”
“啊~，这还真是确如胜真殿所言啊。”一旁的幸鹰敲了一下掌心，“我本来只想着泉水殿的话也不需要如此戒备，但翡翠殿在场的时候确实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了。”
“别当殿说的这可真是~，哪里的话啊。”花梨摔倒时本来已经站起了身来准备上前的翡翠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自己的位置翩然落座，“姬君，不如说还是警戒一下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姬君脚踝担心其中那红肿的樱色姬胡桃(《喪失のモザイク》)、甚至连牵制我这件事都忘了的幸鹰殿比较好哦”

“S-T-O-P—！！大家不要吵架！！”
花梨努力地想要制止这发展得越来越歪的事态。
“酢—兔—麩？”
泰继稍微偏了头，“是吃的东西吗？说起来，神子、明明刚站起来，为什么会摔倒？”
“啊…这个是、”花梨不好意思地眼神看向了别处“其实在之前的世界一直没有什么正坐的机会…像这样长时间这样坐着、关节一下就麻了……”
“所以说、”僧兵见习少年耐不住地插嘴，“你也不要坐的这么见外了、干脆胡座或者楽座…”
“伊萨多！”彰紋难得发出怒鸣，“…怎么能让女性做出这么岂有此理的、这么岂有此理的…”
话音越来越小，一向温润而沉着的年轻东宫的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了符合他思春期年龄的表情，红到了耳朵尖。
虽然被叱咤的伊萨多头上还在冒着问号，泰继更加不明所以，但剩下稍微年长的八葉都已经心领神会地眼神游移到一旁咽下了半口气。

这身龙神给少女选定的装束，下半身除了足袋就只有花梨从她自己的世界穿来的那席玩笑一样的无裆绿色格子禞短袴。而那格子禞短袴之下——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有过得见、有些人只是听说——乃是薄薄一层白色的紧贴着少女耻骨的布裆。
一旦胡座或者楽座下去，被盘起来的大腿撑开的绿色格子一定再无法发挥作用，清晰浮现少女耻骨曲线的白色布裆就会暴露在这一屋子男人的面前——这真是天国一样、又像噩梦一样的光景。

“姬君在原来的世界也是穿着水干里面的这一席衣装的罢，”翡翠更加放低声线、柔声讯问花梨，“在那里如果需要久坐、通常是怎么办的呢？”
“嗯…在原来的世界，有着叫作椅子的东西……”花梨的食指抵在嘴唇下方，苦思冥想着怎样对面前的人们做出叙述“是木头做的，一块平板下有四条腿…让人坐在上面……”
幸鹰沉吟了一下，为花梨进行补充，“和我们常见的品物做出比较的话…是呢、就是像二阶棚一样的东西，高度也差不许多，不过只有一层。不是用来摆东西，而是让人在脚垂在地面的前提下坐上去。”
“那么、把那里那张二阶棚拿来让神子落座是不是更为妥当呢？”彰紋问道，他的袖子抵在口旁，似乎为了掩饰仍然泛红的面颊，虽然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啊、这一定不行、”花梨慌忙摆手，“不需要大家这么费心、我还是正座着就好~！而且那张二阶…棚?都只是放装饰品，好像没有那么牢固到能够承受体重，又是黒色涂漆还有镙钿细工，是很贵重的东西吧！万一被我坐坏就实在对不起紫姬了……”
“啊！！！”在一边一直一个人思忖彰纹刚才的怒鸣的伊萨多突然叫出了声来，脸骤然胀得比他那年龄还小一岁的朱雀的相棒更加通红。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周围的其他六葉(without还不明所以的泰继)以不无怜悯的眼神看了看伊萨多，然后一同决定无视这个思维才赶上趟的老实孩子。

刚刚沉默了好一会的赖忠突然在花梨面前后退一步、以蹲踞之礼跪下，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抬头看向花梨，“刚才据神子殿所说…神子殿的世界中供人落座的名为‘椅子’之物，是四条腿撑起一个平面，至于高度，按照幸鹰殿的讲述、是与二阶棚类似吧。”
被赖忠以眼神敦促、幸鹰迟疑着点了下头“欸、是…”
“那就请让在下赖忠、来成为神子殿的椅子如何？”
“……”
by花梨。
“““““““……诶？？？？？？？”””””””
by其他七葉。连原本一直不为所动的泰继脸上都浮现出了疑惑和讶异之色。
“以两肘和双膝支地的话，手脚便成为‘四条腿’，背部就刚刚好形成‘平面’，按照我的体格，这样伏地高度与二阶棚相类，能够供神子殿落座。并且、在下赖忠自信有着比镙钿细工的二阶棚更结实得多的身体，一定不需要神子殿有所担心。本来我就无法喝茶，护卫的话，无论在廊下或是神子殿座下，都并无区别。”
赖忠如此叙述的声调依旧沉稳却带着热意，端丽凛冽的双眸无意义地闪着光。
“所以神子殿…请下命令。”
(“““““““…哇、好恶”””””””)
“赖忠先生…。”
花梨稍稍闭上双眼，又像决定了什么一样倏然睁开。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赖忠先生了。”
少女眯细了大大的翠玉瞳眸，甜甜地展露了笑颜。

从结果来说，虽然因花梨的应允动摇心凉、气力条都有些许下降，但剩下七葉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花梨这般坐着的这一结果。让腿脚已经麻木的花梨继续正坐陪着大家实在于心不忍，如果没有椅子的替代品、虽然是难得的茶会也就只能让花梨退席休息。而现在这个姿势花梨显然坐得安适了许多，玉葱一样的双腿不再被叠放于身下，而是半曲着点地，细腻的大腿之间张着的布裆也不至于暴露在众人面前。原来如此，这就是神子(殿)所在世界的椅子吗，确实是种绝妙的解决方案——只要能够无视现在的替代用“椅子”本身的话。
四足着地供少女落座在背上的赖忠的姿势依旧有着成其一式的端然整肃，但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异样。脸上虽然依旧缺少表情，但却隐隐地带着某种陶醉的安然——从相较而言身心健全得多的男青(/中←翡翠限定)年们看来、果然还是略微地恶心。

听到了骚动的女房探看后进入室内为大家添了茶，同时还正好端来了泉水带来托付她煮的芋粥。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看着被呈到席间的芋粥，翡翠优雅的笑容中带着丝促狭。所谓芋粥，乃是大量使用需耗费庞大人力物力的甜味料•甘葛煎、在其中放入切成薄片的山芋炖煮而成的贵重甜品。在京中自然也不是能够轻易入手的东西，至于伊予这种地方、即使是豪族出身的翡翠、恐怕也一年之间也不知见不见得到一两次，
“托泉水殿的这一片满满心意之福、我们也算是蹭上了神子殿的威光…不、应该说是自洁白肌肤辉映的皎洁圣光吗…，哦呵这是”
是纸扇。翡翠前一句的话音还没落、闭合的纸扇就啪嗒一声从幸鹰手中投来、在将要狠击翡翠脑门的寸前被翡翠抬起手稳稳地抓住了扇柄，以能的演舞一般的流丽回旋到身前，在手上不经意似的哗地一下展开。而与纸扇一同飞来的、居然是另一边东宫的斥叱。
“翡翠殿！”素以性与温文闻名的小皇子提高的声量固然源于对亲爱的神子及泉水的维护，但从他脸上的新一轮红潮不难看出，应当同样是思春期脑内想象带来的羞愤的产物，“在神子本人面前都说出口了些什么话！…固然大家都知道翡翠殿的素性、但以您的跌宕风流之心去揣度泉水殿、绝对只能是方枘圆凿、未免不合时宜…”
“彰紋、对这种人讲道理可一点用都没有啊。泰继你上，下个咒把他嘴封上，顺便下面的‘作案工具’也加个封印好了。”胜真一拍身旁的泰继。
“没 问 题。”泰继用两指从袖中夹出咒符。
“不，不这可不能没问题吧胜真，你赶紧告诉泰继殿这句是玩笑”翡翠的前额骤然挂上了两滴硕大的汗珠。
“谁说是玩笑了啊——”
“没 问 题。”
“不能不能不能，这还请必须有问题……”

席间就这么吵吵嚷嚷的，处于话题中心的泉水只是羞红了脸又局促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偷偷抬眼看向了花梨那边，看见花梨也正看着自己、还小小地握拳做了个鼓劲的姿势，泉水也拼命地振作起来、作为甜品的东道、露着红透的耳廓低着头将绿釉的小皿摆在众人面前，并从女房带来的钵中舀出芋粥，往小皿内各盛至将满。可到了花梨跟前，看着被花梨坐在身下的赖忠，泉水又再次显示出了慌张。
“无需多虑，泉水殿的心意我自然已经收下。但如泉水所见、现今有职务在身，芋粥就容我远虑了。”
(“““““““…………。”””””””)
赖忠的表情和话音一样严肃，无奈在场的人都实在太熟悉他了，看不漏他那刘海遮盖下露出的唇角边带着的一丝活泛，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小心见到瞎眼东西的表情。
“那就……神子、”因为将小皿摆在青叠上花梨并不能够到、泉水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将小皿递在花梨手中，向里面舀去芋粥。只是不知是否因为紧张、泉水的手颤抖了一下，把一点点芋粥溅在了花梨胸前的衣服上。
“神子………~~~”泉水显然手足无措了，从怀中掏出怀巾就上前为花梨擦拭。
“呀…泉水先生……这里是、”花梨发出了苦闷的声音，少见地伸出没端皿的手要去推开泉水。泉水也因为擦拭的奇妙触感一激灵，回过神来认识到了事态，因过度的紧张和愧疚、嘴里发出了不成话语的声音。
“那个……啊……万分抱歉……都是像我这样的……居然对神子……刚才那是……真的无以谢罪……明明只是我这种人……”
“泉水先生，不是泉水先生的错。只是…泉水先生能够把怀巾借给我我自己来擦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是，依、神子的期望…”递出怀巾的泉水已经变成了泪目。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一轮到泉水殿就开始上演love comedy(恋爱轻喜剧)呢。”
“那是什么？贵族用的词汇还真是难懂……”伊萨多的脸颊泛着红色，随口回了身边的幸鹰一句。他一只手的手肘抵在盘起的膝盖上，用手掌撑着下巴，眼睛还是闷闷地看着花梨和泉水的方向，“不过要我说的话，确实泉水干这种事总好像更能被原谅，如果不是泉水是其他人的话，刚才那一下早就要被大家揍趴在地上了吧。”
“love comedy的话，是指一种讲述男女恋事物语的常套发展。伊萨多刚才讲的或许也正好成其为一种使之成立的缘由。这种发展中一般会有一位拥有不幸体质、无论什么事都做不太好但是为人非常温柔的主人公…也就是説故事的英雄，在遇到从天而降的美丽姬君后因为不幸体质跟姬君各种亲密接触、喜爱上姬君最后与姬君结为连理。”幸鹰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用手指推眼镜架。
“别当大人的兴趣真是有意思…”翡翠摇着刚刚幸鹰投过来的扇子向幸鹰瞥去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的物语常套发展啊！”伊萨多忍不住吐槽，“物语讲述的英雄，不应该是、更……那个、爽朗、…言出必行、努力上进、胸怀对世间不公的怒气、能够保护大家的人吗！”
“伊萨多、要说的话那就不是love comedy而是少年漫画…”一边擦拭着胸口的粥渍的花梨也忍不住插嘴。
“少年…漫画？奇怪的词汇又增加了啊？”
“呜嗯、那个是……”

坐的稍远一点的平家的少公子则果然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瞟两三眼花梨的座下。
“果然还是叫人在意呐…。”顺着胜真的眼神看了看赖忠，坐在他身边的彰紋面露感同身受的苦笑。
“啊…、嘛。…是啊。当然由着赖忠心意的花梨也未免太好人了，但果然这个人 才是搞出这副局面的元凶啊…。这样的实在、叫人看不下去。”胜真摇了摇头，“拿着从院与清和源氏栋梁那里拜领的従者身份与警护的职务为依托，这个家伙在以为那是纯粹的忠义之心的前提下，做的事情实际上是在将自己捆绑在花梨身上……，虽然他本人大概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反过来也成之为对于花梨的束缚…，所以、才更叫人想要为花梨做点什么。”
“果然…、胜真殿也有如此感觉。”彰紋垂下睫羽，“我……虽然并不得心男女之事，但如眼前所见、这其中昭然若揭地含有异质。这并非恋情，很可能也并无法成为人所谓之的恋情一事、想必任谁看来都不待蓍龟。…并且、花梨小姐与赖忠的这种组合，总要引起不吉利的联想，……百十年前、被任命”
“——被任命驻于野宮、警护当时的斎宮的滝口武者，却对神圣的斎宮怀抱了私欲、与斎宮两相私通并最终露见于人②…东宫大人想要提的可是此事？”翡翠悠然地插进了话来。神出鬼没的御尋者(通缉犯)不知何时已坐到了胜真和彰紋身边。“…记得那名滝口当是伊势平氏的武士吧。但要这么说的话、神子殿可就成了那名最终在野宮放火的斎宮了。”
“斎宮、…放火？”胜真皱起眉头。
“虽然其前情我不太了解，不过单此事倒是真确无疑。”开口的是刚才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泰继，“野宮被称之为斎姬之霊的那个火属性的怨灵，之前与之对峙时发现其灵力的波动不同寻常。之后去翻找了本家的文書，虽然只是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但确有对此事的记载。彰紋大人也是知道的吧。”
“……。…虽然不清楚翡翠殿是如何得知、”
“托空穴之风入耳的罢了，东宫大人无需在意。”翡翠将手中扇子啪地一下在掌心收拢。“不过我倒是、并不讨厌这样的物语哪。况且，现实也未必能进展到物语中的程度。”稍远处的花梨正挥舞着双手拼命地想要对伊萨多解释什么奇怪的名词，31岁的长发男人看着少女的侧脸，唇角漾出了一个风月无边的笑容。
“…哈……，”
“………、”
彰紋和胜真感觉生出了一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上臂。
“……。”
泰继学着彰紋和胜真也抚了抚自己的上臂，脸上流露出了不解之色。
“总之、”翡翠并未理会这三人的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注视在花梨及其座下的赖忠身上，“虽然神子殿是摊上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但对于赖忠而言，神子殿的存在以及这般主从关系的缔结，想必是给了他至今的‘苟活’以意义。如同一百一十年以前那名伊势平氏的滝口武者破坏武士之掟，违反皇政的律令、玷污同神的契约，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也要与斎宮相结，就是此等冲击性的意义罢。”
泰继抬起了眼来瞟向翡翠。
翡翠带着飘飘然的微笑呈述，
“清和源氏的栋梁•八幡太郎義家大人，赖忠虽对其示以忠义、但似乎不知何故并无委以此身此命的信任。原本只是在封闭的武士体系中形成无可救药的不适格、使之鍼毡无稳坐、觉得自己于此世了无居所的这一不信，在与如一缕天光般降于终焉之世的神子殿的主从关系面前，也像是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
——那才真是、那才真是，一边诵吟着词句一边仿佛能乐的演舞一般，翡翠向前伸出手臂，收起的纸扇被提平，扇面在空中被平行于地面地缓缓展开，从这一边的角度看仿佛用扇面托起了花梨座下的赖忠，
“紧握天授之体躯剑才，为天降之任以不屈不挠，既已成为无可挑剔的贵人的从属物、此命无益的恐惧早已消逝，于是便只化身心为剑为盾、肃清主君面前之敌，尽皆斩裂银刀映照之恶。并且——”
翡翠以歌咏般的语调继续：
“——决意早已坚固，即使怀抱激情的颤栗，自觉胸中也是不受秽染的忠义…虽然实际上、”
翡翠将扇子平行地划过赖忠的方向。
“就成这般模样了。”
胜真沉吟了一会，
“……果然我还是没法理解。剑也罢盾也罢、再怎么说都只是道具而已。而我是想要用自己的意志来支持花梨、保护花梨。到了即使是要斩却自己心意也要成为道具的地步的赖忠，到底真正是意志缺如，抑或只是在无自觉贯彻自己的意志和意愿，甚至将此强加给花梨，我到现在也不能搞得懂。不过，至少还是弄清楚了大体值得信任这一点。不会对花梨有害吧，各种意义上。”平家的少公子的声音变得含混，“……反正这种人大体也没办法对他的‘神子殿’出手。”
“比起没法理解，你是、不想去理解罢。”泰继看了一眼胜真，“没有问题，赖忠对于神子以及八葉职责的忠诚并非伪物，理当可以信任。”
彰紋没有说话，只是用带着些许感伤的眼神静静注视着花梨。
“信任是另一回事，出手这可就不一定了…，”翡翠还是语带调侃，“就算是刚才提到的百十年前那位滝口武者、据说本也十分严谨实直、并非……、哦呀”

眼神对上了。
跟“椅子”的眼神对上了。
虽然知道以刚才的声量并不会被听到，胜真和彰紋还是几乎同时吞了口凉气。
“不知道因为什么总觉得…这种事情好像之前也发生过呢……”彰紋以袖角掩住口唇，小声说道。
“…不是错觉，”胜真的手虚握成拳状抵在嘴边装作撑着脑袋的样子，“之前我们七个在他背后开说他坏话大会①的时候这人不是也突然就出现了吗。然后我跟花梨去取青龙札那回也是…这人究竟是搞了什么一有别人说他坏话他就出来吓人一跳的咒法吗。”
“这种咒法不存在，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泰继断言，不再压抑的声量足以让赖忠听见，“怎么了？赖忠。从刚才起就看着这边。”
“不…、失礼了。”赖忠窥觏了一眼彰紋，旋即低下了眼去，“只是看见翡翠做出舞的动作，不知诸位是否在讨论要于席间表演什么艺事。”
“这倒是…、并无此意呢。”彰紋出言寻觅着托辞，“方才是、稍稍谈及音律，故而翡翠殿小小演示了一番而已。”
“哈、”赖忠俯首示以谢罪之意，“原来如此…。并无打搅诸位的雅兴之意，方才仅是担忧会由胜真讴吟他那首淫曲……虽身为胜真的友人，但在这样的席间…觉得这还是免了为妙。”

“哈——？？？”

因这不期而然的事态，胜真发出了抓狂的怒号，
“被你这样别扭闷骚又热血上头的人称作友人、我才是敬谢不敏！…首先、那也不是淫曲……总而言之，才不想被这么一把椅子说教！！”平家少公子已经完全炸了毛。
“……。胜真。也不必、否认到这个地步吧。”
“嘛、嘛，”
轻软的触感落在了赖忠的头顶，是花梨的手指、轻拍并抚摸着赖忠的发丝。
“胜真先生是害羞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喂，花梨！这才不是害羞！”
“别害羞了胜真先生~”
“说了啊、不是害羞！”

***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西斜。
芋粥早已吃完，茶餅块泡出的茶水也已经逐道薄至将近透明，西对的女房来收去了一次碗碟，大家的坐姿便也愈发地随意了起来。
杜鹃的啼鸣远远传来，马上就要到所谓真木(常绿树)之山都要被晚霞染作成秋色之时。
“再过些时刻，草叶也要结露了。”幸鹰望了望天色，“届时到北山或比叡山麓的路都会泥泞起来了吧。”
泰继点了点头。
“虽然不舍，也到了与神子告辞的时刻了呢。”彰紋牵起身上的数重的袷起身，抖平了其上的褶皱。
“同姬君一起的话，我倒是愿意奉陪整晚呐。”翡翠侧身躺在青畳上，用手撑着头，含笑看着花梨。
“翡翠殿！”幸鹰斥道。
“玩笑，玩笑。很是可惜，我也有要事要办，”翡翠支起了身子来，“要赶快趁此夕色，于八十之巷去问个占来。”
“「言霊の 八十の巷に 夕占問ふ 占正に告る 妹はあひ寄らむ」吗？”察觉到是万葉集的胜真诵道，“想要探听心意的话，当面问询就好了吧？托以占卜不是未免也太胆小了一点，不是你的风格呐。”
翡翠报以一笑。
伊萨多也站起身来，
“今天玩的很高兴，花梨，明天再见啊！”
花梨笑着大大地点了头。
“嗯！”
“我也是…，”泉水也走到花梨身前道别“要是明天能够再见到神子、就、那个、会实在…感到万幸……。”
“当然啦泉水先生，明天再一起出门吧。”花梨洁白的十指牵住了泉水拧在胸前的手。
“神子……”泉水的眼中浮出了感激的亮光。
“……又出现了吗那个叫什么羅武米泥(ラブコメディーlove comedy)的家伙…”在一边用眼角瞟着这样的泉水，伊萨多念叨着。
“赖忠你怎样？”胜真低头问询还在贯彻椅子责务的赖忠。
“今夜是轮到我值不寝番的日子，我就留下陪同神子大人。”
赖忠在花梨座下保持着椅子的姿势淡淡地说，雕刻般的脸庞罕见地带着因长时间出力而生的红晕。
“这么说来…是到了日子了，”彰紋如此说着，目光却心神不定似的游移到了一边，“确实是蒙院所赐的重要的职务…”
“但总觉得这职务之便太狡猾了吧！”伊萨多抱起了双臂。
“但是，大家，毕竟只是赖忠、也不可能干出什么…是说、赖忠这样的，……总可以信赖、那个…”泉水有些支支吾吾的。
“正如泉水殿所说，”幸鹰表示了赞同，“不如说负此危险重责的是赖忠而不是其他某人，已经让人能够大松一口气了呢。”
“别当殿仿佛话中还有话。”翡翠反手递出收好的扇子，看着幸鹰用两指夹起接过投入袖中，“我倒也真是不甘心得很，可在京中的话夜间的护卫姑且也只能托以赖忠了。自然如果神子殿愿意被我掳去伊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呐。”
“翡翠先生…”
花梨只能报以一个有些酸涩的笑容。
“比起什么都更须防备的就是翡翠。”泰继断言，“只是赖忠这种人的话，定能保神子之身安泰罢。两个方面来讲都是。”
“大家…。是。赌以本人源赖忠身为北面武士的技量身命，定不会让神子殿出现什么差池！”
“不不不大家这可不是在夸你啊…！”抽搐着脸颊的肌肉，胜真忍不住吐槽道。


说说笑笑吵吵嚷嚷地、一群人开始走却。花梨带着花簇满开一样的明媚微笑和大家一一道别致意，却罕见地没有起身送别。
谈笑声渐行渐远地消失在西对之外，像是潮涌一般、庭中寒蝉凄厉的阵阵鸣叫交替而来。原本被众口纷纭的嘈杂所掩遏的这一声响在现在充溢室内的静翳中入耳愈发明晰。
赖忠依旧保持着椅子的姿势、在一动不动的少女座下微微吐息。花梨一反常态地没有发声，赖忠则一如既往地缄默不言。

***
“方才别当殿其实也听见了吧。”
一群人行至近于総門的巷道，翡翠向着旁边的幸鹰压低了声线。
幸鹰稍微偏了头看向翡翠、
“海贼的親玉殿所谓八十之巷的夕占，原来要问的是奉公于朝廷之人吗？”
而并未置问题的返答。
“这可是、这可是…”翡翠一笑，“因心下焦急，只能赖以别当殿那在京中何处都能发现我行踪的慧眼了。关于赖忠，别当殿心下有何判断？”
“……我只是一直在想、将自我杀灭到那种地步真的是为出仕于人所必要之物吗。”幸鹰垂下了睫羽，“您也是知道的吧、藤原摄关家素来视自己为院与河内源氏一门的仲介，甚至将河内源氏看作辖下豢养的桀犬。直到一两代之前，河内源氏一门中无位无官之人、上至栋梁之子也都往往背负护卫摄关家中諸人的责务，因此我原本就与赖忠打过不少照面，只是总也无法对他抱持足够的信任。与其他河内源氏一门的武士们不同，惟独赖忠、或许也因他少言寡语的特性、自其行动完全无法得见本心。若有命令、则不避艰险、不惧困苦，但他在想着什么、以什么为根据而服从着命令，任是谁都无从得知。至于其本人、更是几乎在拒绝对自身意志的表露。对此，那时的我下了如是判断：…裹挟着这个男人、钻入其体躯充溢其颅脑的、那莫不是‘虚(うろ)’吗…，虽然说起来失礼，但虽同属于院的一派，从此便更加避而远之，直到这次直到龙神的神子再临于洛中、同被选为八葉，都再没有什么交集。”
“虚(うろ)、吗…。”翡翠罕见地微微蹙起眉头，停下了脚步，以理智与知性为轴的幸鹰选取这样不甚明了的表达实在罕见。
走在翡翠半步之前的幸鹰也随之驻足，却没有转回头去，只将背影留给翡翠，
“直到凭于白河的怨灵被神子殿封印、自那之后的某一日始，开始不再否定自己是天之青龙的赖忠身上，一切突如地变得清晰起来了。即使不去刻意探求，也能够如汤沃雪地明白他始终想着神子殿的事情、并以对神子殿的从属为行动的根据。…只是除此之外，表现出来的自我意志依然阙如。现在我已经能够察知、那个人一定并非是没有自我的理想与期待罢，只是仿佛理所当然般地、依托以主从之掟而全部交给神子殿诉诸意志。至于其下生发的个人的欲望与激情，已然被他变换了形状、甚至要从这样拼死的抑压中取得忍耐的悦乐。稍稍有些…”幸鹰稍稍转过身子朝向翡翠，挑起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将稍有滑落的眼镜重新推上鼻梁，“恶趣味呢。身为他人、或许不应随意评断，但将自己的体躯与意志按着自己的心意交委予尚且稚嫩的女性，实在不是岁已近而立的年长者应当为之事。…况且他选上的对象、也就是我们的神子殿，实在是过于会察言观色了。”
“…对于赖忠这个人而言、与其说是拼死的抑压，不如直说是……在不断杀戮着自我罢。”翡翠依旧锁着眉头，徐徐吐露话语，“而如此被供奉上了他之中这一『虚(うろ)』的中心的神子殿、”
“单论神子殿之身，应当还是安泰。即使怀抱的欲望和激情无论怎样积聚，赖忠那个人、都是不会让自己对神子殿出手的。”
“…要真是如此便好了……、”
带着空濛的青涩嗓音娓娓插进了两人的话语之间。
“彰紋大人、”幸鹰猛然转首看向话音来源的方向，带着些许讶异 。
“哦呀，这可是，蒙东宫大人特意停步御垂听、是来回应夕占的吗？”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已伫立一旁的彰紋，翡翠在嘴角重新漾出了他那副带着调笑的落拓不羁的微笑。
彰紋只对翡翠的揶揄报以了一个短暂的浅笑，表情中还是带着不散的愁云，
“那样的精强确实叫人觉得可靠，但…虽然仅仅是我的浅见……，一直以来总感觉赖忠的周身裹挟着切裂周围万物的什么，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即使是无一物之『虚』、流布于利有攸往，利见大人的『巽』之卦象之中，就会变形为无往而不摧的罡风罢。”
“…在天之青龙所属的巽的卦象之中流转、变为罡风的『虚』、吗，如此一来的话…、”翡翠再次皱起了眉头，沉吟着复述，“就算是那个人已经在对自我的不断否定之中无意识地半达到了『人無我』之境地，但花梨…我们的神子殿之胜妙殊绝三十二相，之犹如琉璃的形体映彻，那并不是无眼识耳识身识等六识便可触及的东西啊。”这后半句喃呢得小声。
“欸欸。特别是自从他开始自称为花梨小姐的从者开始，那一曾切开他与其周围世界一切羁绊的罡风，在我看来业已转而奔袭他自身…、然后不知何时，就会自被斩裂的他自身之中穿过、袭向神子。……而我、对此抑制不住地恐惧着。”彰纹低下眼帘，垂下的睫羽在他的眼睛下部投下了一个模糊的阴影。
“——而于我们的姬君殿来说，或许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只外表凶悍实际却能忠心到几近虔诚的家犬，任他与自己形影不离。可那实际上是条身负重伤的离群孤狼…、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对同为八葉之人，翡翠殿不觉得这样比喻过于失礼了吗。…彰纹大人，”幸鹰换以宽慰的语气出言，“此般担忧确实也不无道理，可赖忠是在我们称之为『虚』的某种不可知的痛苦中浸淫至今而始终尽忠职守之人。他对神子殿的忠诚心更是真确无疑吧。虽然以前并非如此，但现在同他一道作为八葉战斗至今的我，已然觉得那一忠诚心、以及那一忠诚心背后灵魂的强韧足可以信任。对神子殿，赖忠绝对是不会出手的吧。”
“……我也希望果真如此…，”彰纹包裹着几重衣衫之袖的手又习惯性地掩到了唇边，“但果然还是、”
“…这样的话，”
翡翠开口，他绽在唇边的笑意带着含某种狡黠，
“——打个赌的话，两位意下何如呢？”


***
于此时的西对之中移动的只有从御簾外探入的光线。

酉之二刻的两下钟声已经敲过，虽然太阳已然西斜，但于此四条藤原家屋敷西对中花梨的居所、当此展晴之日，从簀子缘外射入的夕晖的明亮更甚于昼时。在俯身于青畳的赖忠垂下头所看到的视界中，连少女的裸足都被映彻得闪着粲然的光。
大约是因为一整天都在室内活动，少女今天没有套上平常爱用的莺色足袋。不知是因为异世界人种的不同，还是赖于个人的体质、虽然终日顶着秋日的顽阳巡行于京的街巷阡陌，神子殿的肤色依旧白皙得如同生丝一般，丝毫不亚于终日身处重重宅院深处不见天日闺中的姬君们。眼前一直都藏在足袋里不触碰日光的双足更是呈现出一种甚至近乎于透明的莹白色泽。夕照的光线偏移得尤快，赖忠无法移开几乎目不暇接的视线。这一刻正偏照出的吹弹可破的肌肤下裹藏着的淡青色血管，随着双足旁的光影移转下一俄顷又不再可见、取而代之为在那旖旎的肌肤表层映射出薄雾一般反射的炫彩。

素来活泼的少女与自己之间此时的这一片静翳并不自然，对此赖忠照理心知肚明。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出声问讯不成体统。这个将少女奉为一生一人之主的武者青年正在一种无自觉的半陶然快乐中抱持着对仅有委身于少女的决断一途的确信。
不由分说地被从家族友人身畔分离而孤身连行至这一将灭的末法之世、莫名其妙地被要求奉行神子之务展现救世之力，面对当初包括赖忠自己在内近乎所有人的刺探与不信、却依然就这么为和自己几乎可以说毫无关联的京的普罗大众殚精竭力，始终努力地露出微笑、连一句牢骚抱怨都不曾挂在嘴边的这个少女，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对状况的体察相当擅长。加之对其人格彻底的尊崇，本就对由自己做出决断抱有畏怖的赖忠不知从何时起已然醉心于听从少女的判断和指令。

——更加之、平常的状况下这个肃谨敬慎的二十六岁青年无论是因礼仪作法的束缚还是按照自己精神上的拘执，都断然无法如此长时间迫视自己仕从的贵人身体的一部，最多也就是曾在与少女共同观赏尾花时从她侧后默不出声地一直瞻望她那山櫨染色泽的御发飘荡于风中的样子。虽然理性上未必能够承认，但现在这个状况对赖忠而言可谓并非本意的心想事成。
承载着少女的背部因长时间的受力而隐隐地发颤，被赖忠以意志绷紧，但喘息还是愈发粗重了起来——倒也未必是因为体力的消耗，脊背上通过分辨得出股骨形状的小巧臀部和娇软的大腿漠然传来的温煦体温和轻软重量本身，或许才是加速青年武者内脏跳动的玄要。
赖忠垂下睫羽，封住呼吸试图压制越发昭彰的吐息音。一种缺氧性的苍白随之逐渐在颅内蔓溢，视界开始变得模糊，唯有通过身体感受到的少女的体温和体重愈发清晰。一种与恶寒不无相似的快感从脊柱逐步攀上、在颈椎处颤栗着升腾开去，传遍了赖忠的全身。
武骨的青年紧闭的唇角，居然凝上了一个奇妙的笑容。

在连意识都快要远去的光景，背部的重量倏然变轻，又立刻换了一种方式重新覆了下来、缺氧的大脑不及思索，只听到少女的轻声呼唤，
“赖忠先生。”
“是”
青年武者以研磨至几乎没有经过脑髓的反射神经对主之声致以应答、鼻腔下意识地随即吸入空气，少女的体香毫无预警地弥散在了鼻腔之内。头发正被什么轻盈的东西触碰。是少女的手掌，以一定的节奏，抚弄着自己的头顶。
方才众人都在的时候虽也被抚摸过，但现在两人独处时更是简直如同梦中的情境。委身于手的动作的颅腔沉浸入一醉酒般的感受，那竟是一种昂扬的快感。
“拜托，请趴下去、再把身子翻过来。”
更加如同梦境一般的柔软的大腿内侧的触感从两侧夹紧了自己的身躯。
察觉到状况、像是被迎面浇来一盆凉水一样、赖忠迅速清醒了过来，
“…神子殿！”
理智与知性重又恢复功能，赖忠圆睁了双眼、扭回头向花梨的方向看去。

改为跨坐在自己背上的少女带着在她脸上鲜能得见的能面般的表情看向自己。
“神子殿…。”
赖忠吞了一口气，弇敛了形容。
“……。…神子殿要去就寝的话，我便还需到庭中奉公。…就此“赖忠先生！”
告辞的套句被少女打断。
“留在这里。”
“可…”
“现在先、留在这里。”稚嫩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坚决，
“然后仰面躺下来。”
“……。如果是御命令的话。”
少女咬住了下唇。花瓣一样的嘴唇在用力下失血而煞白，叫赖忠的心抽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以一个带点凉意的笑容开口，
“那就算成是命令吧。”

“谨…”
谨遵尊命的答辞并没能被说出口，赖忠的嘴已经被少女的手掌封住。他沉默地将身子靠倒在地面，审慎地翻过身体。仰面看向现在跨坐在自己腹部的花梨，少女的手并没有离开。赖忠无法直视少女降注而下的目光，拘束地将视线转向自己眼睛下方的一隅。
“赖忠先生不能做声。——椅子是不会说话的吧？”
頼忠身体一僵，花梨的手从他的嘴上移落。少女俯下上半身，唇瓣凑近他的耳畔、将触未触他的耳垂：
“好孩子。”
她身上的芳香也随其俯身流洩而下，赖忠甚至能够嗅出交织在被少女每晚不断地爱用已浸染进肌肤之中的梅花熏香之下、原野上独自开得灿烂的蒲公英那般青涩而温煦的、花梨自身的体香。
“今天好好做了椅子，真是了不起。”
因主君命令的束缚、赖忠没有办法开口做出合之于礼表示惶恐的应答，只能够无言地稍垂下睫羽、目睹着少女对自己伸出手来。
一向温暖但今天却稍稍带点凉意的触感划过脸庞肌肤，带着芳香的手指重又触碰上头发，有节奏地用指腹抚过头皮。
“要是没有赖忠先生那可就困扰了。那样的话茶会就很难开下去了。有赖忠先生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不是这样的，并不像少女所说，就算自己没有提出那一破格的求请，少女也只是会去向紫姬借来衣物更换坐姿，茶会一定还能继续，最多是稍微耽搁些时间而已。
其实自己也是知道的，提出那一求请的自己、一定只是……
“我好高兴…”
耳畔湿热的吐息出其不意打断了思考，赖忠的身体一震。
“今天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了，赖忠先生能够来做椅子，我真的好高兴……”
带着轻微的笑意、尚且残留有稚嫩的柔声细语探入赖忠的耳孔，能听辨风声的敏感耳膜在少女呼出的气息的抚弄之下不住地发着痒。
像是对抗着要松弛下来的身体和精神，赖忠绷紧了脖颈处的肌肉、像少女吐息触及的反方向稍微扭转了下巴。一片雪白无预想地映入眼帘。精巧的下颌与颈项毫无防备地袒露在自己的眼前。
“真的好高兴。来，是奖励哦，抱一抱吧，紧紧～地，抱住。”
赖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拥上自己的脊背，娇小的身体沉入自己的怀抱、拼命地收拢双臂。明知这是个毫不带性意味、抚慰性质的拥抱，却已有某种酩酊般的陶然不由分说地注入进了赖忠脑海的一部。
但也因为这个抱拥，细致得稍触即坏般的肌肤却凑得更近、就在眼前地吸引着自己的嘴唇。
牙齿在不由分说地发着痒，一种冲动在赖忠的颅内的另一部分升腾开来，耐不住地想要张开嘴。
白壁无瑕的肌肤似乎正诱惑着啃咬、
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让牙齿撕裂这白肌、插入到少女的血肉之中。
赖忠咬住了自己下唇的内侧。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花梨松开了抱住赖忠的手，稍稍起身。绢丝一样的指尖划过赖忠从内侧咬住的下嘴。
“不行，这样可不行。赖忠先生是我的椅子的话，嘴唇也是椅子的一部分吧。这是我的东西哪，不能受到这样的对待。”
赖忠愣着顿住了、放松了牙齿。少女恶作剧般地笑了。指尖从嘴唇上划过，抚上了赖忠雕刻般的脸颊。
花梨手掌的触感果然还是细腻得恍若触及花瓣。花梨的嘴唇则凑近了赖忠另一侧的脸颊，赖忠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却迟迟没有感受到少女嘴唇的触感。少女的嘴唇停在了将触未触赖忠的脸颊之处。
“这个脸颊也是我的东西哦。”晨雾般的吐息抚过脸颊的肌肤，“是我的啊。”
“这个额头也，”赖忠眉间的褶皱都好像要因这一吐息而化平，“是我的东西。”
“这个鬓角也是，全部都是我的东西。不给别人，绝对不想要给别人。”
少女玉石碰撞一样的稚嫩嗓音触动着男子耳底的绒毛：
“…当然耳朵也。”
来自娇小双唇的温热吐息直灌入耳孔深处，赖忠的肩项不由得一阵战栗。
似乎是察觉到了赖忠的反应，少女的双唇并未从赖忠的耳畔移开。
环到身后的十指柔柔地敲打腰际，
“为了这么努力的赖忠先生，”
闭上眼睛，试图绷紧全身肌肉，也并不起作用。在夜晚的波浪间断地舔着岸边礁石似的声音回荡之间，为这吐息所袭扰的鼓膜在止不住地发痒。
“给赖忠先生想要的东西吧。”
虽未睁开眼睛，却感受得到少女微笑的气息。
格子短袴下细腻洁白的大腿内侧现在正落在自己的躯体的两边，而无防备地挤压着自己胸膛偏上方的乃是少女乳房诱人的形状。带着比起少女平时似乎更高的体温，能够感受得到两人心跳的交映，
开启唇瓣的声音，赖忠觉得自己仿佛能够嗅到刚刚打破外壳的水果果肉的味道，少女口腔中的声音近在耳畔，

“神子殿！”
耳边的声音停住了。
“…神子殿，这以上、请您容赦。”
少女的气息从自己耳畔离开，赖忠睁开眼睛，眼前俯视着自己的硕大翠色的眼眸看起来像是琉璃玉一样。
“在我与神子殿之间，这以上之事…并不可取，也无必要。”
啊啊，造成琉璃玉般观感的原来是少女眼眸上覆着的这一层叆叇婆娑的水膜吗。
“真的、赖忠先生只是这么想的吗？”
赖忠觉得自己胸腔的某处一阵又一阵地发着疼。
也并非是全然的谎言…所以明明回答正是如此就可以了。然而赖忠却没能将这样的返答斥诸口中。
只是像这样，在这愈发昏暗的室内与花梨如此密接地说着话，心脏就已经跳动得剧烈到像是要从胸口蹦出。
明明无益。
想要夺取眼前的芳唇，想要侵入珍珠般的齿列——这样的冲动越来越难以抑制，明明未加触碰，却能够感觉得到血正不断向下涌去，无需确认也可以稔知，下半身硬得发痛。
再容易不过了。
就算对未曾设想的事态少女有所反抗，于自己而言就如同婴儿乱的手脚一样，封住动作和声带实在过于简单，名为高仓花梨的女性就能够从属于身为男人的自己。
“…赖忠先生、”
只要掰住那稍触即坏般纤细的下颌、打开少女的口腔、将自己的舌头和齿列顶撞上去、
赖忠再度闭上了眼睛，让花梨的身姿从自己的视界消逝、
此皆无益——
虽然无法做到端然冷静、但至少能够遮断劣情的发生。
花梨那恍若花朵散发的香气般的吐息，近到正触碰着自己抿紧的嘴唇。
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仅剩丝缕。

有液体滴落在了自己的眼睑上，顺自己的眼角滑落。
涟漪收敛，云朵蜷缩，花朵闭合，涌泉倒流。
来自于高仓花梨的触感、温度、气息、芳香都正在远离，
……终于…！
对于自己的这些折磨终于就要结束，
少女和自己的肢体接触断然会到此为止，
会用她惯常的困扰一般的微笑看着自己，说出将这些情形消灭于无形的话，然后一切的一切，就会变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尤其擅长体察他人之意的少女，今后再也不会对自己做出如此举动吧，
自己也再不会被她以八葉和従者…最多是友人之外的态度相接，少女的注意力也将转至对她示以了好意的其他八葉罢——
赖忠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啊、”

像是无法正在理解发生的事情那样，花梨小小地惊出了声。
看着少女随自己的视界发生着翻转，
赖忠用自己的手臂垫在了花梨的背后。
“…、、……”
少女的脸上流露出了苦痛之色，山櫨染色泽的绢丝一样的短发在青畳上像花一样散开。
虽然并没有忘记用垫着的手臂来避免花梨被摔到地上时对稚嫩的背部带来的冲击，但少女的后脑却依然重重磕到了地面。但现在的赖忠已经没有余裕顾及于此，对颦蹙了眉头的少女，赖忠一个劲地贪上了她的嘴唇。
强行分开唇瓣，撬开不知所措微微颤抖着的齿列，缠上不知所措地后缩到口腔深处的舌头，
“…呜嗯、…哈……”
因为贪咬得过深，少女的呼吸好像都无法如意、拼命在接吻的间隙吞食空气，但就连这样的声音也刺激着赖忠的脑髓、
啊啊，这岂不是、
如同袭人之兽一般吗、
“哈、呜、嗯…”
将发出着痛楚喘息的少女的双手攥在一处，用单手押在头顶，
像是要吸去呻吟一样堵上濡湿的嘴唇。
淫猥的水音随着舌头越发激烈的动作而越发清晰，
男性腥臭的唾液如泉涌一样地从交缠的舌根处分泌，溢满了少女的口腔，粘稠地堵住了喉咙深处。少女的呼吸似乎越发地困难了起来，脸颊满满染上了病态的绯红。
像是不想与少女分离的感情成了形状一样，赖忠放开交缠的舌头的时候，混在一处的唾液都在两人的唇舌之间牵起了丝。

花梨似乎依然没能弄得清楚现状，因愕然而瞪大的灵动双眼像是呆滞住了一样。濡湿般的修长睫羽随着终于得到自由的激烈呼吸抖动着。胸膛更是上下起伏得乳房都在发颤。
这种程度，完全不够。
留着那样侍奉贵族的童一般的发型、柔软的肢体却已满含女性的芳醇。
还在发育途中、温软但挺拔的乳房自己一手就能掌握，方才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两腿之间有着为受容男性而生的穴道，
用自己那粗细和长短都更大于常人、看上去着实不祥的阳物不管不顾地把穴口撑开，一顶身捅开那保护着娇嫩内部薄膜——
为神所爱的娇小的身躯就会变成自己的精壶。
因着那不祥之物实在太过硕大，插进去以后未成熟的纤薄的肚皮上都会显出形状吧，若是整晚随心所欲地将精液直接从子宫的入口灌进、

可堪零碎知性的瘴气笼罩着近于疯狂的丛云，赖忠咽下了口中开始泛出的白沫，呼吸一下更比一下粗重。
自己的脸正埋在少女的颈项处。萌黄色水干的襟口之下，贴身的蓝色薄布裹出着乳房的形状，微微透出肌肤的颜色。
稍一松懈就快要拖出舌头舔舐洁白的颈项，在那上面、在少女的全身留下啃咬的痕迹。为保持不确的均衡，赖忠深深呼吸，仅仅吸入芳醇的体香。
那会是…与自己的意志和少女的意志再无关系之事。

被两人的唾液濡湿了下巴的少女瞪大的眼睛不知所措，虽没有反抗，但只是完全僵硬在了那里。

“…赖忠、先生？”

赖忠放开了花梨，以手肘撑地，抬起了脸。以仿佛食肉的野兽俯临猎物的姿势，紧紧握起拳，指甲嵌入了肉中。
“……神子殿。这以上，请您容赦。”
此、皆无益。
绝非源赖忠之本意。
现在自己的身体中确实溢满了如浊流般摧枯拉朽的欲念与吝气，神子殿一定早已看破了这点，所以才做出了这般举动，以她无垢的好意、恋情与轸悯，想要拯救这样的自己。
但事实一定并不跟实际上并不知『男性』为何物的、为神明所爱的少女设想的所一致。
赖忠恐惧着。
恐惧自己的真实思绪会被神子殿察知。
那并非神子殿或许设想的、公卿与姬君之间那样真挚华灿之恋，只是恶心得无可救药的粗鄙下劣的肉欲。
比什么都更加重要的是，自己想要成为守在神子殿身边、能够护佑神子殿的存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主君”的执念不再是安抚不成样子的自己的、对有价值的死亡的妄想，被神子殿所需要这点、总会让自己感到愉悦与光荣。
但正因如此、
自己想要成为剑，成为盾，成为椅子亦可，只要俯首成为她的道具，
那仿佛证明着自己不过是不成样子之兽的、实际上满怀破坏性欲望的自己就能被自神子殿的眼下掩藏。
然后将这样的自己、尽皆斩却。
啊啊…
到头来、我也只是注视着自己之本身而已。
赖忠闭上了眼睛。
拼命咬住了嘴唇，铁锈味在舌下渗开。
对于这样的自己果然还是、
无可奈何地恼火着。



花梨怔怔地看着赖忠。
赖忠那雕刻一样的脸庞上依旧欠缺着表情。
这虽是个对表现自身感情与意志既无需要又不擅长的人，但平日与花梨相处时，赖忠脸上依旧会流露出那些虽然细微但依然能够被花梨觉察的涟漪。
但现在就连那些表情也被尽皆抹杀。只有喘息逐渐粗重了起来，无一丝表情的脸上嘴因过于激烈的喘息而翕张。像是正与什么对峙相搏的孤狼。

又恍若是化为人之形貌的兽类那业已坠落的体躯，为了掠去向它聚集的虫豸而靠近，听闻其口中传来的焦躁吐息。

花梨向着自己上方赖忠的脸庞伸出了手去，
“…赖忠先 “请您、安心、”
垂着头只顾着沉重喘息、并未注视花梨的赖忠罕见地出言打断了花梨的话音，
“不会、对神子殿做什么的，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并无意去做，”
赖忠努力吞咽下了一大口空气、花梨能够辨得出他是在强行地让自己的吐息回复平静。
“只要神子殿不期望，那便绝非我的愿望。我是神子殿的东西。就如您所说，额头和脸颊和耳朵、这胴体、这四肢、乃至心肝脑髓都只是您一个人的东西。”语音平日，赖忠缓缓地睁开了眼，
“请神子殿由意所用，若是神子殿的期望，得您命令之事，属下肝脑涂地也会为神子殿实现。而我想要的东西…我的心意仅仅是想要保护好神子殿。除此之外并无他。再无其他。”
汗水从赖忠的额角滴落，砸在了花梨的眼眶中，顺花梨的脸颊滚下、凐灭在了青畳之中。
虽是以欠少表情著称，但花梨能够分辨得出他的神色中并无虚伪。
方才这是这个以忠义为立身之基的青年对自己的告诫吗……或者按照主从之仪更近于所谓的、强谏？


花梨微微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抬起的手。
若是向赖忠先生下令继续方才的举动，
他想必也能不皱一下眉毛地遂行吧。
如此这般命令再简单不过，但这毫无意义。
赖忠先生并不如此希望的话就毫无意义。
但即使得到了如此明确的拒绝，花梨依然想要再次确认赖忠的心意，
“…赖忠先生，我有想要问赖忠先生的事情。”
“是。”赖忠简短地应答。
“如果我在思慕着赖忠先生以外的人，赖忠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做。”
赖忠抬起眼直视着花梨，这是他平日极少会做出的举动，
呼吸已经完全平复下来，还是那样凛冽的无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并不会做出何举动。”
以初见时那样、以失却心之欠片之后淡淡说着这也并不要紧对日常无碍即可时那样毫无抑扬的声线，赖忠如此说道。
“无论我主思念着谁、只要对我有所期望之时…我就会出仕在神子殿身边。”
“是这样吗。”
虽然也多少能够明白赖忠先生这样的本心，
“就是…有些遗憾呢。”
花梨喜欢赖忠，赖忠先生多少应该也有这样的感情才对。
这本来就是像奇迹一样的事情，为什么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温度差呢。
“我…不是在期望这样的事。”
泪水模糊了眼前，又化开为泪滴、自眼角流落。变得清晰的视界之中，赖忠先生的脸依旧一无表情。
花梨并不是感到悲伤，
只是、
非常非常地遗憾。
“如果赖忠先生觉得这样想比较轻松、我这样也不要紧。”
比起起身追逐，认为退身了断比较轻松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惯于恋爱的人也能这样的关系性中找到乐趣吧，但是就读于初高中直升制的女子学校、第一次遇到自己真正因恋爱而喜欢上的人的花梨果然还是无法以此为乐。
“只是…”
“这并非是为了自己的轻松而说出的话，我是真的，只要是可以置信的男性…比如八叶中哪一位的话，神子殿恋上谁都不会介怀。”
少女的怒气攀上了心头，
“赖忠先生真的明白吗？”
纤细的十指綣缱上青年武者脖颈、
“——这句话的意思”
骨感和莹润的二律背反中求取了危险平衡的美学极致般美轮美奂的娇小双手卡住青年的脖颈，向内施力。
呼吸被绞紧，这次是强制性的缺氧苍白。
少女没有放手。
肉眼可见血液在脸部淤积，然而青年武者毫无抵抗。
伴着庭中寒蝉凄厉到无机质的鸣叫声的，只有室内青年支撑着青畳的关节的震颤和拼命要咬紧的牙齿之间的碰撞。


少女松开了十指，
“…因为是赖忠先生、”
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因突然空气的涌入，青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支撑身体的肘与膝支撑不住，倒在了少女的身体上。
少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因为是赖忠先生，我今天才会跟赖忠先生这样在一起…”
压抑感受着少女温软的轮廓，赖忠犹豫着今天第一次将手环上了少女的肢体。
“…实在抱歉。”
“都不知道为什么道歉的话、就请不要道歉了。”
“可是我…想要知道。”
不想被这样糊弄过去花梨想要从赖忠身下起身，赖忠环住她的手臂却倾注着力气，
“无论身处何时、身处何地…都是这样思念着神子殿的事、可就算如此…”
话音中止，赖忠的吐息短促，抱住花梨的手臂意外地强硬。
渺远的钟声敲了三下，寅时三刻已到。
花梨将手叠上赖忠的手，赖忠的手臂松弛下来。
花梨看向赖忠的翠玉的瞳眸中满溢了复杂的眼色，这个时点的话，负责照顾花梨的女房马上就要进来了。


*
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用只手抬起御簾，从西对的室内走出。踏上簀子縁深深吸气，庭中带着凉意的空气灌满了鼻腔。
虽然体感上只过去须臾，但室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重重吐息，赖忠像是要挥却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熟识的人影却一下就映入了眼帘。

庭中红叶飘舞，拥有着与红叶相得益彰、在暗色之中也熠熠生辉得夺人眼目的明亮发色的皇子正立于阶下，看向赖忠微笑着将食指放在唇边。
“彰…”
刚要因惶恐而开口发声的嘴被从背后伸出的两只手牢牢捂住，两只胳膊也从两边被紧紧架住，赖忠转头探看，交互睥睨着左右身侧后做出如此连携的那对乳兄弟两人，但还是没怎么挣扎地顺着他们被拉到了庭院一隅。

其他人正在那里等候。为首的翡翠看起来比往常还要更增数分地容光焕发，手拿竹制短册和自矢立③中取出的唐笔，看见伊萨多和胜真架着赖忠到来，立刻提高了声量，
“诸位静候、即刻将开——！买定离手，错意恭请不纠~！泰继殿，现在是——？”
“差了几个罗预，就刚要到三分之二刻。”
乓、地一下，翡翠用笔杆重重一击竹制短册的上端，
“——三分之二刻未到。盘面昭彰、疑义并无人有吧——”
“……，”赖忠脸部抽动了一下，“……翡翠你这是、在把泰继殿当做时香盘来用吗，”
“没问题 。”泰继道，“在朝中计测时间并掌管钟鼓的发报之务本就由阴阳寮分司。应当说，我也是有此般功能罢。”
“虽然着实令人讶异，”虽隔着琉璃片，幸鹰秀丽的碧玺样瞳眸尚且闪着昂扬的光，“但趁着还有日光的时候我就地制做了个简单的日晷，与泰继殿的报时相对应进行了计算，应当可堪说是精确得惊人了，说不定能够比漏刻还要更为准确。要是能弄清楚其中原理的话…”
“嗯、那、那个…院在御幸之时的话往往要带上漏刻，并随以漏刻博士及守辰丁。而这些泰继殿一人就可以全部负担了吧，真的很厉害，不愧是泰继殿…。”泉水的两只手牵握着端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赞服。

翡翠举着短册笔走龙蛇，
“幸鹰殿自然是可堪欣忭的了，开出的二十合米也无需准备。伊萨多押上去的那八个时辰的工当然也不用干了。”
“好啊！”伊萨多举拳欢腾。
“泉水殿，这几日内请备好您提出的唐果子。胜真…、押上的是麻布啊，这可真是这可真是，真要分裁起来实在不胜麻烦，你这一赢我这边倒也松了口气。”
“还真是抱歉了啊！？”

“诸位…”就算是以少有表情著称的赖忠脸上也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了所谓无语的神色，“…这可是在行博弈吗？而且还是拿我下注？”
“\u0027哦呀，赖忠、你才注意到啊，”翡翠翻过短册将上面的内容示以赖忠，“我们出门的时候，我迟迟不见你出外至庭中警护，于是在大家都走出総门就快分别的当口提议来设个赌局，如此这般地、开了个盘口。”
“确如翡翠殿所说，”从阶下走来的彰紋接过翡翠的话，“由泰继殿计时，以赖忠你过多久从室内走出为弈。泉水殿是赌你在二分之一刻之前出现，而我在你三分之二刻尚未出现上下了注。除了为保公平，计时的泰继殿与开设盘口的翡翠殿没有下注，其余的人都押在了这之间。”
“之于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余钱可以任意下注就是了。作为开盘者的抽头，泉水殿输掉的唐果子和彰纹大人押上的100枚宋钱，在分给赢家之外，就请让我拜领三成了。”
“欸欸，无须介意。”彰紋盈盈地笑着回答，虽然输掉了赌局，看起来心情却是上佳。泉水也赶紧跟着点头。
“……翡翠、你这人、到底是能有多露骨啊…。”赖忠的眼神充满责难。
“再怎么说，我也是背负着生计问题的、海賊团一团老少的主心骨啊。”翡翠只是斥諸一笑，“说起来还真是九鼎一丝呐，居然只差上了几个罗预，就算是我都紧张到要出汗了。”
“没错！自始至终都太担心花梨了。”伊萨多接过话茬，“赖忠，要是真到了三分之二刻，我们可是约好了破门而入，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要先把你绑了的。所以我跟泰继才到现在都没回去，可不是真就为了这点赌局啊。”
“…………………………”赖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嘛，你这么点时间就自己出来了、也就是说花梨之身肯定无虞了。”胜真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还在呆滞中的赖忠背后，毫无准备的赖忠向前趔趄了一步，“好不容易八葉都凑齐，时间又已经这么晚，彰紋那边都吩咐好了，说要在他有所渊源的宅邸开个夜宴、开完后也让大伙住下，你当然也得来吧？”
“但是我！有不寝番的职务在身…”
“关于这个我已经有所打点，会有清和源氏武士団的同僚和你换班。”幸鹰断绝了赖忠的由头，“使用其他家纹的牛车也已经备好，到宅邸之前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到与帝派且尊为东宫的彰紋大人一道的。”
“可这……”
“别说七说八的了啊！”伊萨多的嘴撅了起来，“或者说你今天给花梨当椅子接触得那么亲密，又跟花梨单独呆了那么久还不够，其实心底里对晚上还有什么期待，比如说希望花梨睡不着到院子里散散步、再发生点什么之类的？”
““““““…………。””””””
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同看向赖忠的眼神里都包含着一模一样的压力。
“……。”赖忠不由得抿紧了嘴唇，被众人目光中的压力逼得有些心虚，“……那就、谨奉陪诸位了。”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和善了起来，
“我是一早就相信赖忠你不会有出格之举的。”幸鹰的语气里充满了欣慰，“对年龄相差十岁以上尚且年幼的对象出手之类，怎么想也实在不是正经人干的事情。”
“……我可不觉得正不正经能够按照年龄与可爱之人是否相差十岁以上划分呐，”翡翠的微笑依旧晏晏但太阳穴已经爆出了青筋，“有些时候，就正是眼睛前面戴两片琉璃玉表面上看起来比谁都正经的，要成天盯着姬君的脚踝看哟。”
“……，那只是！”

“他们两个…、又开始了。”
大家开始向総门处走去，瞟着依旧唇枪舌剑着的幸鹰和翡翠，走在赖忠身边的胜真耸了耸肩，转向赖忠，
“不过说真的，其实大家等你的时候都提着一口气，他们两个这样，大概也是因为终于从紧张状态里放松了下来吧。”
“…………”
赖忠看了胜真一眼，但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我今天也是，被灌输着听了些不必要的王朝旧事，甚至开始觉得，如果你因你身上难以消弥的什么站到了破灭的入口的话，我或许也有着什么责任…。”
赖忠停住脚步，看向了随之也止了步的胜真。
在一步开外的地方，胜真以难得一见的沉静眼神直视向赖忠，
“我绝对要把花梨同破灭阻隔。然后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再来阻止你。如果花梨觉得这就算是我对你的友情的话，那就是吧。”
“…胜真……”赖忠咬住了嘴唇。这个男人比他看起来的有热血潜质得多，这点胜真早已知晓。
“但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是，”
掰住赖忠的肩膀，胜真的表情是平日以上的认真，深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赖忠那对有些湿润了的绀紫色的瞳眸，说出口的乃是除赖忠以外众位八葉的心声：


“——别给我搞偷跑啊——！！”






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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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赖忠的院线急展开一，有其他七葉各自到花梨面前说赖忠坏话的差分，而且都骂得相当狠厉。那个在我个人心里是神event。请感兴趣的大家也务必去多试几次。
②花梨跟赖忠去取降三世明王札的时候，遇到的上级贵族揶揄赖忠像是一百一十年以前、负责在野宮护卫斎宮，同斎宮坠入恋河的武士。已知根据各种线索以及设定集八葉花伝年表对应昭然若揭，遥2本编年对应我们世界是1100年。所以上级贵族所说的这两人，是公元986年负责警护野宮的滝口武者平致光，以及当时的斎宮済子女王无误。这两人的私通事件在后来被画成了日本历史上第一幅春画、以クンニ闻名的『小柴垣草紙』，又称『灌頂卷』。
③矢立，装着笔与小型墨壶的随身携带用笔记用具。镰仓时代的绘画中就有出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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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人看到这里吗？非常感谢！
标题灵感来自于galgame 少女理论及其周边。
这次挑战了不太擅长的多人数场面，没有做好的地方应该还有很多，在好好反省！
这篇算是前传，这个系列接下来是正编『絵卷 本朝小柴垣』，然后会有一个蛇足的续编『秘抄 降三世曼陀罗』(暂命名，也可能叫作りんと(う)立つ)。不过大概不会这么快完成。
个人给自己的时间表的话，首先还有个淑女碟的FA要画，然后就会写一个叫作『为向死而去之君』的彰花京ed→頼花(→彰花) 王朝小说+妖怪捕物帐 长篇，并且对剧情设定超级有自信。
前作『雨後残覚』也好，这次的『人間椅子理論及其周边』也好，本质都是想要供奉天人的男子和想要与男子建立恋爱关系的天人之间的矛盾。而『为向死而去之君』虽然原型会是丹後型羽衣天女传说，但在开头就会呈现天人五衰之相，所以这篇里的頼花关系一定会是我塑造的最接近于完美恋爱&伴侣关系的頼花，绝对不含半点作为我性癖的sm，而且毫无炼铜成分，我举手对天发誓。虽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万一有哪位感兴趣的话请尽情来问我，我真的好想把我特别特别自豪的提纲全部透给你！




创作这一篇时听的曲子在这边！想要小小地安利一下！(其实游戏(galgame)也想要安利一下…【被拖走。
本小说的印象
「Fragile」
( ゲーム「乙女理論とその周辺-Ecole de Paris-」OPテーマ)
https://y.music.163.com/m/song/28699335/?userid=282379919&app_version=7.3.25
系列的印象
「艶麗ブラックアウト」
(ゲーム『幕末尽忠報国烈士伝 -MIBURO-』OPテーマ)
https://y.music.163.com/m/song/536570474/?userid=282379919&app_version=7.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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