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石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伴随着楚瑜几乎有些破音的叫骂，原本站在那群西服男背后的高大男人绕到了人群前面，伸手拦住了正准备上前堵住楚瑜嘴巴的家伙，踏入了灯光的照明范围之内。这个被楚瑜叫做宋怀石的男人相貌不错，但眉宇之间透露出些许掩饰不住的戾气。他走到楚瑜面前，扬起右手好像准备给面前这个乱喊乱叫的女人一个耳光，而后又放下，双手背到身后转身走向了房间正中间摆着的折凳，坐了上去。
“楚瑜，你编瞎话的本事真是见长啊。我怎么不记得你于我宋某人有什么恩义啊？俗话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也要拜了堂入了洞房才算吧？你对我始乱终弃，别说恩义，说是仇怨也不为过吧？”
说罢，宋怀石又转向在一旁刚刚被自己拦下的西装男，招手示意对方过来，耳语了几句。西装男答应一声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没过多久拖了两把椅子回来。几个西装男把被吊在天花板上的楚瑜和苏怀玉放了下来，按在椅子上重新绑好。
“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今天我也是拿钱办事，收到钱我就可以放你走。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楚瑜，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觉得对我来说，到底是你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猜……没有我对你很重要？”
“那么喜欢他的电影可以去帮他申遗，别在我这玩梗。对我来说当然是钱重要，有没有你日子都是一样过。”
苏怀玉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开始感到困惑。从楚瑜主动向她坦白事情的经过起，她就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异常，而这份异常在楚瑜和宋怀石的对话中又被逐渐地放大。这两个看似针锋相对的人的交互中，似乎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这一切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出事先排练过的戏。
到底少了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苏怀玉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眼前的一片漆黑逐渐被人流攒动的街景替代，她试着在脑内复盘今天的经历，希望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而与此同时，外环区的一座四合院前，一辆黑色的轿车急刹停下。没等司机下车开门，刘扶枫便自己推开车门，大步流星迈入院子。发胶似乎已经失去了效力，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黑色的秀发中混入了几缕灰白，看着与挑染有几分相似。
“解秋！”
刚跨进四合院的西厢房，刘扶枫就张口喊出一个名字，声音中满是焦急。厢房正中的床边散落着几条带血的纱布，床上的女性似乎是刚刚听到刘扶枫的声音才坐起来，右手捂着侧肋，透过指缝可以看到白色的纱布。
“对不起，大小姐，都怪我……”
解秋耷拉着脑袋，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甚至不敢抬头对上刘扶枫的目光。床头的墨镜，加上被扔在一旁的黑色西服，显然解秋就是当初跟踪苏怀玉的两个人之一。
“如果我当时……”
“咚！”
重物撞击的闷响在解秋耳旁炸开，吓得她一个哆嗦，甚至暂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她吞了吞口水，视线缓缓上移，很快便与刘扶枫的双眼对上了。解秋脱力一般靠在床头上，向左微微扭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刘扶枫修长的右臂。大概是因为愤怒，刘扶枫刚才的一掌已经把床头打得有些变形。解秋的内心也从愧疚到惊惧，又变成了现在的委屈。
“笨蛋！”
“不要道歉，受伤的明明是你吧？”
“诶？”
解秋这才理解了刘扶枫刚才的激动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肯与刘扶枫对视，满怀着愧疚再次扭过头去。
突然，快门的响动从刘扶枫身后传来，紧跟着是靴子叩击地面的声音。一位身着警服，与两人年纪相仿的女性也来到床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显然是用拍立得拍出来的相片。
“两位真系好兴致喔，睇嚟你追个女咁多年终于得手咯？”
一句晦涩难懂的方言把刘扶枫和解秋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张照片上。画面上，刘扶枫单膝跪在床上身体前倾，右臂撑着床头，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壁咚解秋。解秋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抬手想要挡住脸，可蔓延开的红晕仅凭她一只手是遮不住的。
但刘扶枫思考的重点就与解秋不同。在解秋还沉浸在意识到自己被刘扶枫“壁咚”的幸福感中时，刘扶枫就转过身来拦在了穿着警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面前，眼神中满是戒备。
“你是谁？”
“我系警察。”
“警察就可以私闯民宅吗？”
“大小姐不用紧张，她叫陈辉婕，是我发小，今天就是她救了我，把我送来这边的。”
看着刘扶枫和陈辉婕之间的气氛愈发紧张，解秋不舍地把目光从照片上挪开，出面打起了圆场。在解秋的解释下，刘扶枫才稍微放下戒备，在床沿上坐下，给陈辉婕让出了一点与解秋交流的空间，自己则看着那张记录下她与解秋“亲密瞬间”的照片发呆。
与解秋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刘扶枫脑海中重现，以赤月会为媒介相识的两个人并没有多少血与火的“战友情”，反倒是解秋一味地向刘扶枫身边靠拢，和前几日的苏怀玉有几分相似。那是她第一次接触，也是第一次拒绝去了解那种同为女性的两人之间同样名为爱慕的感情。
“天底下那么多女同性恋，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天底下那么多女同性恋，我就喜欢你。”
“可我也不是同性恋啊？”
这段对话是刘扶枫在小说里看到的，后来在与解秋摊牌的时候被她现学现卖用了出去。如果换作现在，她已经没法再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心里原本属于男人的那一席之地现在已经易主，尽管她还不能完全认同，但那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女人确确实实地在向那个席位靠近，不依不饶。
“大小姐，陈sir说她想和你做笔交易。”
解秋的声音打断了刘扶枫的思绪，把她重新拉回现实世界。她抬起头看着脸上找不到几分严肃的陈辉婕，对解秋的说法感到茫然。
“陈警司说吧，想做什么交易。”
“刘小姐咁聪明，你也知……咳！刘小姐是聪明人，你也知道我们警察是不愿意随随便便插手你们这些帮派的事情的。但是没办法，这次有上面的大人物出面委托我来做这件事，而且你们这次做的真的有点过了。”
陈辉婕的普通话发音很好，但似乎必须要很用力咬字才能保持准确，因此刘扶枫听着也多少有些别扭。听着陈辉婕说的话，刘扶枫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抵着太阳穴用力按揉了几下，便想通了很多事情，顺势接过了话头。
“多谢陈警司的夸奖，不过我也只是和赤月会稍微有点沾亲带故，我本人不过是个普通市民。当然如果阿sir发话要我配合，我也会尽力，前提嘛……当然是要阿sir行个方便。”
“普通市民会需要警察行方便吗？”
“如果陈警司要我帮的忙足够大，那就会。”
陈辉婕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解秋片刻，又重新看向了刘扶枫，这个让她在刚才的试探中没讨到半点便宜的女人。短暂思考片刻后，陈辉婕再次开了口，气势上比起刚才弱了些许。
“钱和人手你都不会找我要，那你说吧，到底要什么。”
“我想要陈警司帮我找一个人。她叫苏怀玉，今天上午在……”
“那正好，我们顺路。”
“顺路？”
刘扶枫扬起了眉毛。陈辉婕的说辞让她心头一颤，联想到了某些可能存在的希望，但她又生怕是面前这位警司普通话学艺不精，用错了词。时间在流逝，距离她得知苏怀玉失去联系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她也没法像之前那样保持冷静了。
“根据上面大人物的说法，你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在一起，你救人，我抓人，我们顺路。”
最好的结果被直接摆在刘扶枫面前，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一想到苏怀玉依旧下落不明，出于她对警察近乎本能的不信任，刘扶枫硬生生止住了放松的动作，拉下脸来看着陈辉婕。
“那她在哪儿？”
“大小姐，我们发现了这个！”
男性的声音由远及近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跑进屋来，手上拿着一部手机。刘扶枫很快认出了那是苏怀玉的手机，从男人手中接过，打开没有密码的锁屏，占据屏幕的正是楚瑜发给苏怀玉的短信。
刘扶枫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自己起身走到窗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绪。一条条信息交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庞杂的信息网络，而刘扶枫则在尽力梳理其中的脉络，理清今天以来发生的所有状况之间的关联。
今天是赤月会管理层谈事情的日子。按照惯例，由管理层之间直接联系选定地址。当时牌桌上坐在刘扶枫对面的男人是武斗派的领头人屠长运，右手边则是改革派的领头人仇承望。这两个人是最近才正式接手帮派事务的中年精英，对于帮派发展的理念都与老一辈定下的规矩有冲突。为了保护苏怀玉的安全，刘扶枫特意安排解秋与刚才送来苏怀玉手机的男人暗中跟随保护，但楚瑜发来的短信破坏了这个计划，也直接导致苏怀玉逃进商场，随后下落不明。
那么楚瑜是从哪里知道了刘扶枫的计划，又为什么挑了这一天下手呢？
而且在牌桌上，屠长运那句没说完的话也让刘扶枫很在意。他说毒品的买家是个女人，姓楚。作为这次会议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又把关联得这么明显的线索抛到台面上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一切都过于巧合，巧合得像是一出事先排演好的剧目，而现在舞台已经搭好，屠长运正站在中央，等着刘扶枫的登场。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我去找他嘛。”
刘扶枫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陈警司，我要再追加一个条件。”
“说吧，只要别太过分。”
陈辉婕等刘扶枫的这句话等得实在太久。她背负的压力并不比刘扶枫小，所以她现在也只有答应这一条路可走。
“有一个人我要自己处理，麻烦陈警司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话音未落，刘扶枫已然站在了房间门口。那支没点燃的烟被她折成两段丢在地上，滤嘴上有很深的咬痕。她回头与陈辉婕对上视线，待对方点头后便转身离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屠叔，我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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